散文 村子上空好久没有飘过炊烟 □赵积琦

每当听到低沉悠扬的蒙古歌曲，它如草原上蜿蜒迂回的小河，流淌着对自己的家园和阿爸阿妈柔肠百结的情感，还有对格桑花的深深眷恋，每当此时我自然就会想起自己的故乡。

我的故乡在武威市双城镇，它曾属鼎盛时期西夏的疆域，霍去病也许打马走过，成吉思汗的战车极有可能碾压过这片土地，张骞凿空西域的丝绸之路也可能找捷径路过我的家乡。历史上的这片土地一直是“人烟扑地桑柘稠”的富饶之地。远的就不说了，就近处说我们生活的那个村子原来叫百乱泉，上世纪六十年代才改为安全村，之所以叫百乱泉是因为泉沟水很多，如果河水不够浇地，就会人工挖出许多条一米宽、深左右的泉沟。这些泉沟水如同无数条支流汇入那条像一只臂膊揽着村子由西到东的马夹湾河。泉沟可不是随便哪儿都可以挖的，它有老祖宗留下的图纸，如果别的村子的人在他们的地里把你村里的泉沟填了种上庄稼，那他们的青苗也会被你的村里人毫不客气地挖掉。小时候的故乡最不缺少的就是水，在低洼处挖一米见深的泉池，供全村人吃，而且用之不竭，取之不尽。地质队来勘探时打的小口井春冬会从井口往外哗哗地冒水。地形低的地方形成的湖水不涨不落，任凭微风吹皱它的湖面，我们叫它草湖。湖的周围是亭亭玉立的芦苇，附近是果园，春花秋实，它曾是家乡一幅静美的图画。

马夹湾河的两旁依着大片的青草地，我们叫河湾，它松软、潮湿、平坦。夏天，河湾是放牧牲畜的地方，等牲畜吃饱肥嫩的青草后，就在马夹湾河里饮水。这块河湾地是我们小时候唯一可以刮下膏脂的地方，夏天我们在这里放牧牲畜，冬天我们拾牲畜粪，以羊粪为主，我们叫拾羊羊，而这条马夹湾河流淌着我的童年的欢欣和美好的回忆。

马夹湾河不知道源头在哪？它是地方水形成的河，汇入东边的红柳河，有时雨季祁连山水也会汹涌奔入马夹湾河将河床漫过，我们叫山水。马夹湾河春天湍急，夏天缓慢，秋天深沉，而冬天结冰后像一条银色的带子拥着村子伸向远方。就在这条河里还险些丢了我哥的性命呢。

小时候的冬天格外冷。哥哥姐姐放寒假了，妈妈自然要让哥哥姐姐带着我们去拾羊羊，拾到羊羊交到生产队里可以算工分。我们姊妹五个拾满筐子就到马夹湾河的冰面上滑冰玩，不知谁的好奇心要建议凿开河面看河里有没有鱼。当河面凿开一个大洞时我们还没来得及看鱼，哥哥用来凿冰的铁锹掉到了河里，很快就被凶猛的河水冲走了，那可是当时家里重要的家当。我们大呼小叫互相埋怨着，哥哥不容分说脱了棉裤棉袄跳进了冰窟窿去捞铁锹。夏天哥哥可是游泳的好手，别说马夹湾河，就是三十多米宽的红柳河一口气在水底下游到河对岸才露出水面。当哥哥抓着铁锹出现在冰窟窿时可怎么也站不起来，刚站起来很快又被水冲下去了，我们毫无办法地哭喊着。就在这时，来了一位骑自行车的叔叔，他一看情况不假思索地脱掉鞋，胡乱地挽起裤子，将自行车挡在冰窟窿上，一手抓着车梁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冰窟窿。当把哥哥捞上来时我们只顾哥哥，因为哥哥满身被冰碴子划破流着血，那个人什么情景早忘了，只记得他个子很高，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走的，甚至没想起来说声谢谢。多年以后我们无不感叹，那时候人穷心却是富足的。

现在草湖不见了踪影，马夹湾河早干枯了，河床也找不到了，连同河湾被河两岸手勤的庄稼人开垦成了庄稼地，童年的乐园和那个大个子叔叔一起消失了，一切留在了记忆里。那时，这条马夹湾河也是南北两个村子的分界线，就一河之隔，两个村子的语言就不同，我们放牧或者拾羊羊越过楚汉界，必会争吵。这条河没有了，两村子的语言莫名地也相同了。现在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外出了，语言也变得南腔北调，但这也不是故意的，不喝家乡水，不知不觉就说不上家乡话了。

有水必有花草树木。小时候低矮的村庄被掩映遮盖在浓郁的白杨树下，庄前屋后除了树还开满了野花，火红的苦豆花，紫色的马莲花，串着墙的络络秧花，黄色的野菊花，还有蒲公英……小时候的我，常常喜欢在夕阳西下时坐在房顶上看着袅袅的炊烟飘向天空，想象着仙女降落；痴痴地望着电线上落成一排被夕阳映照成金色的蜻蜓，它们抖动一下闪亮的翅膀，我的心跟着颤动。羊上圈了，鸡不叫了，狗不吠了，从房顶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安静了，都在夕阳的安抚下没有了喧嚣。那棵老槐树下大人们散工的钟声敲响了，定是那个瘦小精明走路轻如一阵风的队长敲的，那口钟是唯一掌握全村人简单明了的生活节奏的神器。那钟声悠扬甜美圆润，没有破岔和刺耳的感觉，分责任田后那口钟不知被谁解去了。父辈们正是那个年代生产队里年轻的主力军，现在他们一个个相继去世了，剩下的父辈们回味着饿着肚子却激情飞扬的美好年华。那个时代和美丽的村庄一起留在了人们的记忆里。

现在的村庄上以前破皮随便插下就能活的白杨树棵棵裸露着干树杈，大多都在慢慢地死去，花呀草啊被农药打得也是有数的几种，地里种上了枣子树、皇冠梨和经济作物，再也看不到浓荫如盖的村庄和大片的麦浪。那时候大暑小暑麦上场，是庄户人家热火朝天最繁忙的时候，整个村子洋溢着丰收的喜悦，现在夏收成了农闲时节。

同样，故乡有二十多年没闹过社火了，小时候那壮观的场面和震耳欲聋的鼓声仍记忆犹新。一次，全镇比赛安全村的社火得了第一名，而且一个踩高跷装扮许仙的小伙成了姑娘们暗恋的对象。现在，取代它的是广场舞了。不知多久村子上空没有飘过那种暖暖的炊烟和叫娃吃饭的喊声了，现在多年没有炊烟反而说空气污染严重，政府大力阻止煤烟，城市周围连火炕都不能烧。留在家里的娃娃们乖乖地写作业去了，都在为将来走出村子而努力着。

留在这个村子里的还有少年青涩的初恋。那心绪不宁，坐立不安，魂不守舍，甜蜜苦涩一并煎熬着少年的心。那时，你路过他家门口或他路过你家门口总会不期而遇，看似偶然，其实内心琢磨和期盼了无数次，虽然遇到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一句，或者不说话，但心里不知荡漾着多少甜蜜和幸福。现在，足以掀动生命的青春之恋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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