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七月倍思君

鲍方和夫人刘甦在香港寓所与卢迦（中）合影。作者供图

想不到这张照片竟是我父亲卢迦与香港著名电影艺术家鲍方生前的最后一次会面。

1989年1月6日下午，时任梧州市政协副主席的卢迦作为广西赴美外经贸代表团梧州分团团长，从美国访问回国途经香港，与接机的香港侨柏贸易公司副总经理陈克伦先生一起，前往位于香港荷里活道的鲍方寓所。陈克伦先生家族与鲍方是世交，住所也在附近，经常与鲍方见面，已预先与鲍方相约，一路带卢迦到鲍方家。卢迦与鲍方及其夫人刘甦久别重逢，似有说不尽的知心话，交谈甚欢，客厅不时传出爽朗笑声。客厅沙发上，卢迦坐在鲍方和刘甦之间，鲍方右手自然地搭在卢迦的肩膀上，一如四十多年前年轻时的习惯一样。陈克伦先生当时就用相机抓拍，留下了这一张珍贵的照片。当晚，鲍方设家宴招待了父亲和陈克伦先生。

卢迦与鲍方之间的友情要追溯到抗战时期的1942年。那时卢迦还在桂林高中读书，兼任该校学生艺术团的团长，经常组织同学排练抗日救国的文艺节目到十字街口演出，宣传抗日救亡。当时已在广西大学读书的鲍方也与刘甦一起，经常参加由著名戏剧家欧阳予倩任馆长的广西省立艺术馆组织的抗日话剧的排练和演出。抗日救亡的一腔青春热血将卢迦与鲍方牵在了一起。

桂林高中位于桂林市桂西路，斜对面就是广西省立艺术馆。卢迦课余时间常溜到那里观看鲍方学长及其他演员排练宣传抗日救亡的剧目，间中向鲍方请教有关话剧表演方面的问题，还相约要好的同学观看他们排练和演出话剧《大雷雨》等剧目，从此卢迦与鲍方成为很要好的朋友。鲍方身材较高，一米八以上的个儿，比身高一米七的卢迦高出一个头。据母亲说，他俩“出双入对”时，鲍方总喜欢把手臂自然地搭在卢迦学弟的肩膀上，加上高大英俊的形象，总能引起路人注目。他们还一起观看周恩来同志领导的抗日演剧五队在桂林的演出，一起交流田汉创作的话剧《回春之曲》以及由田汉、洪深、夏衍等人合作的话剧《再会吧，香港》等剧作的心得，一起组织进步学生排练和演出《黄河大合唱》《延安颂》《大刀进行曲》等抗战歌曲，以及独幕街头剧《放下你的鞭子》等宣传抗日救亡的节目。

桂林沦陷让两个青年朋友分别了。一直到1983年7月18日，梧州至香港客轮航线复航。离别近四十年后，卢迦作为梧州代表团团长在参加香港复航庆祝会期间，利用短暂的时间与鲍方见了一面。

1989年在鲍方寓所的会面，又相隔了六年，久别重逢，一见如故。鲍方和夫人刘甦十分关心广西和梧州的建设和发展，卢迦也很有兴致地介绍改革开放后广西和梧州的巨大变化。鲍方问得细致，卢迦谈得深入，他们的心是相通的，都为祖国改革开放日益走向繁荣富强而高兴。陈克伦先生抓拍的照片，主人和客人无比喜悦的心情都自然流淌在脸上。后来，鲍方还将他们三代同堂的全家福照片委托陈克伦先生回梧州时转交给父亲留念，并在背面写上家庭成员每个人的名字，父亲同样将我家全家福照片转送给鲍方。

父亲在家里谈论鲍方最多时是在1977年春夏之交，那时内地正放映香港凤凰影业公司制作的电影《屈原》。1975年，鲍方编剧、执导电影《屈原》，并主演了剧中爱国诗人屈原，二女儿鲍起静饰演屈原的侍女婵娟，夫人刘甦负责剧中服装设计。该影片是“文革”后最早引入内地公演的香港影片之一，当时梧州红星电影院从早放映到半夜，场场满座，一票难求。父亲看了一场不过瘾，又吩咐我再排队买票，前后观看了两次。父亲对鲍方父女的成功表演赞不绝口，特别是婵娟弹着古琴唱着屈原所作《橘颂》、内心非常仰慕屈原，而屈原又深情注视婵娟的那段戏，巧妙地借橘树“苏世独立，横而不流”、“秉德无私，参天地兮”的卓尔形象突出了屈原的崇高爱国品格。那时父亲也禁不住谈起青年时期与鲍方一起参加抗日救亡演出的一些往事，流露出对友人一片深深思念之情。

随着香港回归的日子越来越近，卢迦对友人的思念更强烈，并于1997年6月写下《庆回归·念鲍方》诗两首：“漓江烽火唱青春，香岛晚霞会故人。不染浊尘真赤子，留芳银幕是灵均。”“珠还璧合返慈亲，四海炎黄齐欢欣。鸳水岸边迎归客，烟花七月倍思君。”父亲想象着“烟花七月”香港回归时在美丽的梧州鸳鸯江畔，迎接曾一起“烽火唱青春”的友人——“赤子”鲍方的归来。

1999年4月，鲍方在电视连续剧《茶是故乡浓》中饰演方学轩，曾到广西贺州姑婆山拍外景，相约卢迦拍完外景后到梧州一聚。毕竟，离上一次见面1989年1月6日也已有十年时间了。可是，就在拍摄期间，鲍方不幸突患中风，与两个好朋友之间的会面约定失之交臂。在香港，陈克伦先生曾赶往医院探望鲍方前辈。在病情稍好转后，鲍方委托他给卢迦电话，对原来约定的梧州会面无法兑现表示抱歉。同年11月1日，《茶是故乡浓》公开上演，该剧是鲍方演艺生涯最后一次扮演角色。十天后，卢迦在梧州辞世。2006年9月22日，鲍方也于香港仙逝。

陈克伦先生所拍的照片不幸成为我父亲与鲍方前辈生前的“绝唱”。我曾久久凝视照片深思，并想象在香港回归二十周年的“烟花七月”，他们还健在，鲍方仍然手搭着卢迦的肩膀，漫步在金色的紫荆广场，徜徉在蜿蜒的鸳水岸边，笑谈着祖国的美好未来。

（卢方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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