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养猪记

马永昆

长岛县砣矶岛以北离陆地百余里，都是渔村，过去从未有人养猪，现在也无人养猪。然而，在上世纪70年代，这里曾掀起过一股养猪热，公社和各村都建起养猪场，养猪达到一千多头，破天荒地超过了以农业为主的南五乡村。1974年春，长岛县政府（当年称“革委会”）还专门在年养猪一百多头的砣矶公社西村，召开了养猪现场会。

海岛渔民，打鱼为业，怎么热火朝天地养起猪来了？这事说来话长。

当年，食品供应实行的是票证制。渔村居民每月发半斤肉票，半斤的限量虽然少得可怜，但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最让人头疼的是，猪肉保证不了供应。海岛素来没有养猪的习惯，供应渔民的猪肉，要按计划从外县调拨生猪，但对方又不能按照岛上的需要供应，反正只要能在年内完成外调指标，人家就算完成计划了。如此一来，砣矶岛的猪肉供应就难免陷于尴尬境地：当岛上需要猪肉时，可能正赶上对方的缺货季节；而当对方生猪存栏有余时，又可能一次拨过来很多，不管岛上能不能消化得了。何况海岛交通不便，有猪时，可能遇上大风天，开不了船。再加上运输途中事故多多，病死的、跑掉的、落水淹死的……总之，困难多多。所以，砣矶岛的猪肉供应总是很紧张。每当供应一次猪肉，人们总是蜂拥而至，队伍排成长龙，人多肉少，难免有插队不守规矩的，以至于你推我搡，好多次把柜台都挤倒了。吃肉，成了砣矶岛人的一块心病，一谈起来，买者、卖者都伤心透了。

虽然岛上居民从未养过猪，但解放后，村村有驻军，连队有养猪的传统。俗话说，“没吃过猪肉，可见过猪走”，每当部队杀猪，赶上谁家有红白喜事，部队也破例卖几斤肉给群众。一来二去，便有渔民对养猪产生了兴趣，没事儿就到连队去观察，一来二去的，觉得养猪也没多大难处。部队的母猪生了小猪，猪崽到处乱跑，渔民的心更活了，忍不住“想养养看”，试探着问部队：“能不能卖头小猪崽给俺？”

部队也很大方：“我们不卖，给你一头去养吧。”就这样，有几个村的几户渔民学着养起猪来。

当年，我在长岛县财政局做税收工作。财税部门有个关键词：“发展经济、保障供给”“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上级要求我们不能为收税而收税，而是要把发展经济、培养税收放在首位。

当发现群众有养猪的要求之后，我们就想办法给大家创造条件。一开始是小打小闹，我们主动到各连队联系，看看人家能有多少猪崽可供群众养。结果问了一圈下来，不过十几头。砣矶岛的养猪事业正是从这十几头猪崽起家的。

等它们养大了，杀猪时，渔民们的七大姑八大姨都跟着沾了光。渔民们说：“‘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自力更生养头猪，谁的脸也不用看。”结果，又有100多户要求我们给他们解决小猪崽。这时，仅靠部队已不可能了。

发展经济、保障供给是整个财贸部门的共同任务。县财政局刘局长亲自抓，公社在财贸教导员统一部署下，从税务、供销、粮食部门抽调三人，到蓬莱县集市去买小猪崽。我和供销社的小谢（后来又有小崔）、粮食所的小姜，三个人到蓬莱联络站驻扎，分头行动，我负责到蓬莱徐家集、大辛店等集市采购小猪崽。找到一家卖主后，讲好价、开好条，每斤加一角钱路费，由卖主送到联络站。供销社的人负责过秤、开钱，另一人在码头负责向砣矶岛发运。养猪户则在岛上码头等待接应，直接将猪崽接回家。头一年，我们即购进小猪100多头。为了从长计议，从根本上解决猪源，我们从买回的猪崽中，挑出苗子好的，不给它们阉割，以备后期繁育。

我们连续三年到蓬莱县集市买小猪崽，最多的一年，买进了300多头。县里在西村召开养猪现场会后，公社和八个村都成立了养猪场，公社养猪场养了十多头母猪和多头种猪，各村养猪场主要养母猪，母猪发情后，再带到公社猪场配种。为了培育优质猪，我和朱延庆同志还骑着自行车到栖霞县桃村镇，买回了4头5个月大的可肥可肥的“两头白”母猪崽。

养猪事业全面展开后，各部门通力协作，建筑队统一用水泥制作猪食槽，供销社特地培养了一名会阉猪、会打防疫针的人员，粮食所拿出了仓库里的“土面”、“水湿面”等，供应给养猪户作饲料。

祖祖辈辈从未养过猪的渔民，一旦砌起猪圈、有了自己的猪，简直当宠物一样珍爱，饲养得十分细心。而那些从山区来的猪，到了渔村也换了口味。那时尚无冷藏设备，鱼虾资源又处盛期，小鱼烂虾、渔家吃剩的鱼头鱼肠等杂七乱八，拌在猪食里，猪吃得十分开胃，所以大多数猪都肥得很快。为了活跃市场，政策也很灵活，几乎天天都有杀猪的，如有红白喜事，村与村之间还可以互通有无。村民们都把杀猪当成了一件开心的热闹事。

养猪，也给渔家人开了眼，带来了很多乐趣。比如，村里养猪场的母猪第一次发情时，饲养员要用绳挂到猪腿上，赶着它到公社猪场找种猪配种。没想到到了第二次发情时，它居然熟门熟路地自己跑到公社猪场去了！村里人发现母猪不见了，急忙寻找，公社猪场负责人告诉他们：你们的母猪自己来找上对象了！你们来赶回去吧。

随着改革开放，票证取消，市场放开，各行各业迅猛发展，物资供应不再匮乏，兴盛了十几年的渔乡养猪热潮渐渐自生自熄了。这件事足以印证一个道理：人民群众中蕴藏着不可估量的力量，一旦他们齐心协力要做一件事情，总会克服千难万难做成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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