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濯江
早晨天刚亮,哨音中,学生兵从分住的各家各户快步出来,背着打好的背包,在村西的场院里集合: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齐步走,向左转走,向右转走,跑步走……后排成一个方阵,坐在背包上先唱歌后上课。
晚上,我从门缝偷偷看过她:窗下一张八仙桌,桌前是只杌子,八仙桌对面是张木板床,床上是和军装相同颜色的被褥。灯下,她看书写字到很晚。她有一只用下巴颏夹住拉的琴,能拉出很好听的曲子。有那么几天,她一边写一边哼曲子,不是一下唱到底的那样哼唱,而是同一句调调翻来覆去地哼唱,还时不时用“下巴琴”拉几下;奶奶告诉我,干部老师在编歌。
从1938年到1948年十年间,在严酷的环境中,胶东公学,这所延安模式的学校,经历了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两个时期,数度经历停办、恢复、合并等变迁,造就了一大批优秀的革命人才。由于分散流动办学,她先后与黄县中学、莱阳中学、烟台东山中学(即原芝罘中学、烟台一中)、烟台毓璜顶中学(烟台二中)、烟台师范学校等都有过不可分割的渊源。
远去的往事如烟似雾,模模糊糊的画面重重叠叠沉睡在记忆库的角角落落,不去搅动,便一直沉睡或许至湮没;偶尔的某一机缘,触动了,有些死活清晰不起来,累得你脑子痛;而有的,却分外地鲜活,一个点,又一个点,连成片,便是动的景,温馨的情,有声有色。
村里来了学生兵
那是我八岁那一年。
家乡一带,是老解放区,打我记事,就没见过日本鬼子、二鬼子,也没见过国民党的兵。他们不是没去过,因为我记得跟大人“跑反”,就是全村转移躲他们;在山里松树下露宿,在山洞中忍受憋闷,还不准哭。八路军、新四军的队伍倒是常常在村里住上那么几天,也有住十天半月的时候;这拨走了,另一批又来了,小孩子们便在他们给老百姓挑水的身影里,在他们教唱的歌曲声中长大。
秋天,正是收庄稼的时候,村子里又来了一支队伍,一支异于往常的挺奇特的队伍。带队伍的几个干部都近中年甚至中年以上,有男有女,而那些兵全都十七八岁(好像也有部分女的),清一色的灰布军装,打裹腿,背背包;除了干部有三两个人斜跨着手枪,其他人包括兵,全都没有通常民兵都有的大盖枪和手榴弹。他们被村干部带领分散住到了各家各户,放下背包便打扫街道、院子,给房东挑水。当天晚上,他们便东家西家串门和村民拉家常。于是,村民们便知道了他们是一些学生兵,他们的学校叫“胶东公学”。这些学生不分班级,分成队,村子里住的好像是一个小分队。
早晨天刚亮,哨音中,学生兵从分住的各家各户快步出来,背着打好的背包,在村西的场院里集合: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齐步走,向左转走,向右转走,跑步走……后排成一个方阵,坐在背包上先唱歌后上课。面前的树上挂一块小黑板,或男或女的干部在黑板上写写画画,他们低头记,抬头听。
他们好像是自己立伙做饭,分菜分饭,不是各家各户排饭;小孩子,跟着他们看了几次热闹,早早便被大人喊回家去,没到他们做饭开伙的地方去过———大人不准去。从此,村子里便多了歌声,平添了活力。
住在我家的女老师
那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就是老师了。他们也分散住在有闲屋的村民家中。我家住房的西边有两间单独外开门、里边没间壁子的闲屋,通常被称为“客屋”,被收拾出来,住进了一个戴眼镜的女老师,大约四十左右岁,披肩发,解放脚,文质彬彬,说话细声细语;那两间闲屋和奶奶住的正间本来有门相通,现在插了门闩。晚上,我从门缝偷偷看过她:窗下一张八仙桌,桌前是只杌子,八仙桌对面是张木板床,床上是和军装相同颜色的被褥。灯下,她看书写字到很晚。她有一只用下巴颏夹住拉的琴,能拉出很好听的曲子。有那么几天,她一边写一边哼曲子,不是一下唱到底的那样哼唱,而是同一句调调翻来覆去地哼唱,还时不时用“下巴琴”拉几下;奶奶告诉我,干部老师在编歌。几天以后,我就见她亲自给学生兵们教唱一支没听过的新歌。
我也见过住在别处的干部老师到她这里来一起商量事情,围着八仙桌在本子上写字。那些干部老师对她好像都很尊敬。奶奶每天给她送开水,也曾给她送过炒熟的花生和一两个煮鸡蛋,她推辞不掉便也收下。后来她好像送了一对枕套给我姐姐,被妈妈收藏起来了,不给我看;我吃过她给我的糖果———在乡下,那是稀罕东西。
干部老师中有一位也是四十多岁的女老师,带了一个比我要小的男孩,送在我们的小学校跟着我们上课玩耍;白白净净,挺安详,一点也不像我们那样下了课就大喊大闹疯跑疯癫。老师好像特别照顾他,我们都愿意跟他玩,也没人欺负他。忘了他的名字了。那时我在一年级。
这批学生兵在我们村住的时间不短,大概有几个月吧?因为他们走的时候天已经冷起来了。
临走之前学生兵好像又添了一批人,因为我记得他们出操的时候走步不大像样子,经常引得旁观的我们笑。我村一个街坊哥哥后来也跟他们走了,转过年他又回来了,在村小当了一名老师。那一年,我九岁,上二年级了;再后来,国民党进攻胶东,村小停办了;时局一度紧张。
偶遇老校友
缘分这东西没法说。我退休以后,在一次文友的聚会中,遇到一个大我六七岁的林姓老者,说起来,认了个校友,他说他是烟台一中出来的学生,问他是哪一级,他说那时烟台一中叫芝罘中学,芝罘中学是烟台一中的前身,这我是知道的。那气派的校门,高高的台阶,校门里面夹道的松柏墙,甬路中间的藤萝架,中斋东斋西斋的楼房:共同的话题使我们分外亲热。原来,1946年3月-1947年9月,胶东公学总校址就设在芝罘中学,1947年9月,根据形势的需要,胶东公学(芝罘中学)跟毓璜顶中学部分干部师生转移到乳山成立了烟台联合中学。1948年1月,胶东地区各学校的学生疏散,联合中学停办。他大概就是那个联合中学时期出来的学生,与晚了好几年入学烟台一中的我,也算校友了。
这位老学长,搅动了我的记忆库。后来读有关史志,我知道了从1938年到1948年十年间,在严酷的环境中,胶东公学,这所延安模式的学校,经历了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两个时期,数度经历停办、恢复、合并等变迁,造就了一大批优秀的革命人才。由于分散流动办学,她先后与黄县中学、莱阳中学、烟台东山中学(即原芝罘中学、烟台一中)、烟台毓璜顶中学(烟台二中)、烟台师范学校等都有过不可分割的渊源。那一代名师:赵野民、罗竹风、曹漫之、王卓青、苏振民、阎仲容等都是革命队伍中学界之翘楚,譬如曹漫之、苏振民,我上初中的时候还听到过有人提他们的名字。胶东公学,开了革命根据地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战时正规教育的先河。
林老,写一手好字,一来二去,我们成了好朋友。他写字,有时就让我给他提供字句联偶;我的字拿不出手,遇有需要往来应酬秀才送礼一张纸的时候,我就请他给我运笔。每逢此时,他落款总是写“某某学兄嘱书”的字样,我小他六七岁,他反而称我“学兄”,我挺不安。
老林学长已经去世三年了,没人再给我运笔代字了……
胶东公学的名头依然闪光,她撒播的政治、文化种子,遍及华夏尤其是胶东大地,有人把她和陕北公学相提并论并不过分。那一代人多已下世,但革命自有后来人,岁月或许会湮没有限的记忆,但抹煞不了历史曾经的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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