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杯却爱泸州好 从绛云草堂藏张问陶《行书五言诗扇》谈起

□胡瑶

城下人家水上城，酒楼红处一江明。

衔杯却爱泸州好，十指寒香给客橙。

这是张问陶（号船山）29岁泊舟泸州时留下的名句，200余年来依然在这座城市传颂不绝。张问陶与泸州可谓因缘不浅，其妻林颀之父林儁（号西厓）官居永宁兵备道时即驻泸州；其弟张问莱娶杨继端，杨继端之父杨玺亦官居泸州，任纳溪教谕。当张问陶游历这座风光旖旎的城市后，难掩内心的喜悦之情，留下了“衔杯却爱泸州好”“更余何处让江南”这样发自肺腑、情意深长的诗句。

张问陶与袁枚、赵翼并称清代“性灵派”三大诗人。有论者以为其诗：“近体超妙清新，雅近义山，古体奔放奇横，颇近太白，卓然为本朝第一大名家，不止冠冕西蜀也。”（孙桐生《国朝全蜀诗钞》）他的诗学主张独创精神，抒发出内心的真情实感，反对模拟前人，如：“写出此生真阅历，强于饤饾古人书”；“诗中无我不如删，万卷堆床亦等闲”，与宋代江湖派诗人戴复古的诗学理念有异曲同工之妙。戴复古论诗云：“意匠如神变化生，笔端有力任纵横。须教自我胸中出，切忌随人脚后行。”正是由于张问陶不因循守旧，敢与古人一较短长，才能在诗歌领域取得辉煌的成就。清人顾翰于《船山诗草补遗序》中言：“其诗空灵缥缈，感慨跌宕，脱尽古人窠臼，自成一家，如万斛泉源，随地涌出，洵乎天才亮特，非学力所能到也。”议论允当，确属知者之言。

张问陶的诗学今已成为清诗研究中的热点课题，余不赘言。然而，对其书法艺术的研究却显得异常薄弱，我想原因有二：一是问陶诗名太盛，书名为诗名所掩。二是问陶书法面貌多变，各时期的风格皆有很大差异，且伪作泛滥，水平高者，颇具迷惑性，准确辨识有一定难度。窃以为，对张问陶的研究不要仅守一隅，还应辐射其才能的各领域，如诗、书、画。如此，向世人呈现的才是一个立体的、血肉丰满的张问陶。

余爱船山诗，《船山诗草》一编常置案头，闲而读之，其味无穷。孟子有云：“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因之遍寻书肆，得遂宁胡传淮先生所著《张问陶年谱》一书，史料富赡，考证详实，知张问陶为人风流倜傥，襟怀洒脱，为官廉正，心窃慕之。

去年秋杪，偶获张问陶《行书五言诗扇》。文曰：“一树阅唐宋，吾生却有涯。甘逃名匠手，笑倚梵王家。秋扫抄经叶，春开佞佛花。山僧谁解脱，可惜好袈裟。香山卧佛寺桫罗树，相传为贞观时物。云翘六兄同年正。”钤印：问陶、豸冠仙史。此诗著录于《船山诗草》十七卷，题为《赠香山卧佛寺桫罗树》。诗人由一棵历经沧桑的古树，感慨生命之须臾，情感真挚。本扇未署年款，然据其钤印即可推知大致创作年代：“豸冠仙史”（豸冠为司法律之官）一印，为张问陶嘉庆十年九月改官江南道御史后所用之别号，到嘉庆十五年七月，经吏部铨选，改授山东莱州知府。因此，此扇必是张问陶书于任江南道御史到改授莱州知府之间。所幸《船山诗草》的诗文按创作时间排列，张问陶把此诗收录于嘉庆十三年之中，以创作时间作为上限，可知，此扇的创作年代当在嘉庆十三年（1808）到嘉庆十五年（1810）改官莱州知府之间，张问陶四十五岁至四十六岁间，属晚年之作。

上款：“云翘六兄同年”。翻阅《清人室名别称字号索引》一书，无载。检索《船山诗草》发现一丝线索。船山有题《齐云翘（嘉绍）同年小照》，知“云翘同年”即齐嘉绍，是张问陶之同年。据《明清进士题名碑录索引》记载，齐嘉绍与张问陶同为乾隆五十五年（1790）恩科第三甲进士（注：是科第三甲共取士61人，齐嘉绍中第14名进士，张问陶中第55名进士），故有同年之称。

此扇书法笔力沉着，字势飞动，颇得米芾之神髓，然险劲过之。杨守敬云：“乾嘉间之书家，莫不胎息于金石，博考名迹，惟张船山、宋芷湾绝不依傍古人，自然大雅，由于天分独高，故不师古而无不合于古。”（《书林藻鉴》卷第十二）。其实，张问陶并不是不学古，而是学古后融而能化，不囿于某家某派，跳出藩篱，自出机杼。既有北碑之拙厚，又有南帖之流动，最终形成了博大渊雅的“船山书风”。

鉴赏一件古人书画，除了欣赏其本身的艺术美，还应尝试去解密作品背后蕴含的史实。通过对此扇的考证，得知张问陶为同年好友齐嘉绍创作的作品还有实物存世，为我们研究二人的交游提供了可靠的实证。

诗人已逝，风雅不存。此扇历经200余年，兵燹水火，幸存天壤。昔人有言“物聚于所好”，今此张问陶《行书五言诗扇》真迹回到泸州，归余绛云草堂宝藏，是余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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