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皮孙家熟皮子

在龙口经济开发区，有一个叫河南孙家的村庄。关于该村村名的来历，《龙口市村庄志》描述道：村在恒河南岸，村中多孙姓，因名河南孙家村。清末，村划入马亭社，更名为“马亭孙家”。后因村里有几户村民以加工猪皮革为业，闻名于西黄县（今龙口市），外村人称其为“割皮孙家”，渐将原名隐没。兹有资料为证，民国二年，日人浅见亮撰写的《龙口事情》曾绘过一张《龙口附近村庄人口概况表》，表中即有记载：“（龙口）正南，10里，割皮孙家，90户，450人。”

熟皮子的人家院中深埋两口缸，一口盛石灰水，一口盛鸽粪

旧时，猪皮是用来做鞋底的好原料。黄县西乡一带所用猪皮革，多出自割皮孙家。该村从事猪皮加工的手工作坊，乡人习称“熟（动词，加工炼制的意思）皮子的”。这是一个肇始于清末的老行当，到底源于何时，没人能说得清。不过，据孙延舜、孙书来等人回忆，村里熟皮子这门生意在民国时期达到鼎盛，涌现出像孙日举、孙霄云、孙书殿等一批制革高手。

现年67岁的孙书来告诉笔者，他父亲孙日举子承父业，十几岁便跟孙松云学习熟皮子的手艺。对于当年前辈们开办作坊加工皮革的情景，孙书来至今记忆犹新。

割皮孙家加工的皮子多为猪皮。因当地能够提供的生猪皮数量有限，孙日举就跟同行到周边集市上收购；附近集上的猪皮不够，他们就到邻县去收，最远曾到过招远杜家、掖县（今莱州市）沙河等地收购过。

那年月，从事熟皮子生意的人家，通常院中都要深埋两口缸：一口盛石灰水的灰缸，一口盛着鸽粪的淡（音）缸。石灰产自黄县城东的归城姜家一带；而淡缸中的鸽粪，得去养鸽子的人家讨要。这两口缸即使冬天也不易上冻，唯有其中的石灰和鸽粪须适时更换。

收购回来的猪皮，要摊在刮床子（一种低端拄地、高端有两腿支撑的带斜坡的木床）上，用刮刀刮净表面的油脂。刮下的油脂或食用或用以制作肥皂。尔后，取刚刚泛好的石灰水涂抹在无毛面上。只一宿的光景，猪毛就能轻而易举地薅下来。薅下来的猪毛归拢一起，专等潍坊一带的商贩上门收购。

据孙书来回忆，那些年，商贩骑自行车来村内收猪毛，车后座绑着一摞木头箱子，不收满不肯走。至于猪身上价值不菲的猪鬃，早已被“杀巴子”（旧时胶东民间对宰杀猪牛羊等屠户的诨称）给拔下了。“可别小看了这猪毛”，孙书来深有感触地说：“小时候我就穿过猪毛制成的黑衣服，这种衣服特结实，只是价格较高。”

猪皮经脱脂、脱毛处理后，先在灰缸内浸泡三五天，用刮刀刮带毛的那一面，继而，入淡缸发酵三五天，以彻底根除皮囊内的毛根。此后，将皮子撂进盛有皮硝（一种化学原料，学名芒硝，即硫酸钠晶体）液的缸里，浸泡之后，沥净水，风干，方可拿到熏灶上熏。

露天盘灶熏皮子，黄皮子做女鞋，黑皮子做男鞋

过去，经营熟皮子生意的人家都要在院内盘一个露天熏灶。熏灶用小石头垒砌，表面抹以带黏性的黄泥，活像是农家的锅台。只不过，上面仅留一凸起的通气孔，此孔为圆形、鼓腔、带沿儿，高出熏灶上表面十余厘米，便于笼起烟雾。熏灶下面南、北两侧均设通气孔，以利燃烧。熏皮子有很多讲究。人穿着破衣服立在一旁，从上侧圆孔楦进麦冠草，点火引燃，待烟气冒出，将猪皮置于圆孔上，用手不时地挪动皮子。熏皮子凭借的就是烟气，倘若喷出火苗，极易将皮子烧焦，此乃大忌。

熏猪皮，只熏贴近骨肉的那一面。通常，一张皮子要熏上若干遍。熏得次数少，熏出来的皮子呈黄色，适合裁成女式鞋底；若熏得次数多，熏出的皮子颜色发黑，抹上蓝矾等保鲜剂，适合裁成男式鞋底。孙书来回忆说，熏黑皮子很费事，一天仅能熏出两张；而熏黄皮子，一天能熏个十张八张的。熟皮子目的在于促使蛋白质经高温或化学反应而变性，从而增强皮革的稳定性，同时提高其抗磨性能。

熏过的皮子，也需放进皮硝液中浸泡。通常，在锅内添水，将水温加热至40℃左右，加皮硝，搅拌均匀，将皮子扔进皮硝液，不停地摆动皮子，使其在皮硝液中浸泡充分。之后，沥干水，将皮子四角绑在撑子（一种方形的木质框架，以作晾晒用具）上，抻得非常平整，竖立在墙根底下。旧时做熟皮子生意的，家家少说也有几十个撑子，家里摆不开，就摆在街上。待皮子晾晒至半干，刷上泻盐（一种化学原料，即硫酸镁晶体），不但使皮子显得色泽美观，还可提高其耐热性和成模性。

晒干的皮子，应根据尺寸，用锋利的月牙刀裁割成一块块方形坯子，打包成捆，或送到龙口市区鞋铺，或带到集上卖。那时候，赶集卖皮子是常事。不消说近处的闫家店集、北马集、黄山馆集，就连掖县沙河大集和招远杜家大集，孙日举都骑着自行车赶过。

割皮孙家曾有十余户操此营生，户均年加工皮革几百张

过去，从事熟皮子这一行，并非所有的皮子都得熏。孙书来告诉笔者，皮作坊购来的猪皮多数是黑色的，白色的数量极少。不过，薅了毛的猪皮全都是白的。于是，作坊的主人就选择皮子厚的来熏；皮子薄的不用熏，加皮硝和染料，直接染成黑皮子。其方法是，先在皮硝液里浸泡些时间，尔后，皮子放到染料缸内浸泡三五天，出缸沥干水分，用撑子晾干即可。黑皮子薄，不耐摩擦，通常只用作鞋帮。

除了熟不带毛的猪皮、牛皮、马皮和羊皮外，割皮孙家的皮作坊还能熟带毛的狗皮、羊皮等。熟带毛的皮子也得使用皮硝。在锅内添水，待水加热至40-50℃，加进皮硝，将整张皮没入水中，用手不停地摆动皮子，以使狗皮或羊皮浸泡充分、晾干。用一种头部呈圆形的铲刀适度地捶打皮子，使毛皮更加发软。那些年，乡里人家送来一张狗皮，让皮作坊给加工成狗皮褥子，临末给几个加工费。不过说到底，皮作坊熟带毛皮子的数量非常有限。

尽管割皮孙家因从事猪皮加工而名声在外，但村中皮作坊一无堂号、二无商标，全凭产品质量和百姓口碑行销市场。熟皮子这一行全盛时期，全村有十余户人家开办作坊。开作坊的都是些地道的农民，在种地的同时，他们还打理着熟皮子的生意。这种作坊多由家庭成员经营，可以最大限度地降低成本。白天有忙不完的活儿，晚上就点着油灯继续干。像薅猪毛之类的轻体力活儿，家中的女人孩子也能搭把手。实在忙不开，才雇个“代工夫的”（即短工）来帮忙。

开办皮作坊，除了收购猪皮外，熟皮子过程中需要的生石灰、皮硝、泻盐、蓝矾、染料等原料都得一一采办。刮刀和裁割皮子的月牙刀，到铁匠铺订做就成。熏灶上常年离不了的麦冠草，也需上集买。做熟皮子生意的，除了正月能消停几天外，平日里总是不得闲。一年下来，各家的作坊总能加工出几百张猪皮。孙书来告诉笔者，他祖父孙松云干了一辈子熟皮子的生意，到父亲孙日举这一代，他家的作坊运营了约半个世纪，家境自然较一般家庭宽裕些，也能置办些田产。

割皮孙家熟皮子的生意一直持续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随着时代的发展、制鞋原料的更新和制作工艺的改进，原先的熟皮子手艺逐渐萎缩乃至绝迹，“割皮孙家”这一村名也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记忆，融入了历史的烟云中。

孙家祖辈老屋，虽经翻新，但也有数十年的历史了。过去，孙家的熟皮子生意就在这院中红红火火地操持。

割皮孙家制革高手孙日举

孙书来所指之处，原来是盘熏灶的所在，现已种上了青葱的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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