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迎喜神　醉舞而归, ———牟平永安庄金代摩崖石刻探微

由于年代久远加上历经战乱，烟台境内保存完好的古摩崖石刻早已是凤毛鳞角了。牟平永安庄金代摩崖石刻在山顶隐没了八百多年，字迹仍基本清晰可辨。石刻此前经媒体报道后，很快就引起了周边金石及史学爱好者的热切关注。石刻是否为真迹、石刻文字如何断句及其时之社会背景等问题，一直莫衷一是。笔者在对石刻进行多次实地考察的基础上，对上述存疑试做梳理和考辨，以就教于方家。

永安庄金代摩崖石刻位于牟平城南、永安庄村西约1千米的山顶上。此地属岿山迤北山脉末端，因其西侧陡崖石缝中，旧时常有野鹁鸽繁衍生息，故得名“鹁鸽堂”。石刻镌刻在鹁鸽堂顶部石硼侧面的一块天然石面上，刻字面依山斜面向西。字迹总长115厘米，宽55厘米，每字10平方厘米左右。竖刻阴文：“本邑于一郎李贤望鞠□樂秿從郭山石匠廿三人喜神破盤醉舞而帰大定十八年五月廿四”。共4列37个楷体字。

石刻是否为真迹

石刻记载了大定十八年（公元1178年）5月24日，一帮乡民登山祭祀（迎接）喜神这一活动，距今已有833年。有些朋友只从图片上见过该石刻，由此而质疑其真实性。理由有四：一是字迹线条显新；二是石刻经过800多年风雨侵蚀，真迹很难保留下来；三是石刻在山顶上矗立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至今才被发现；四是内容中有相当一部分的简化字。

笔者实地考察发现，石刻经过八百多年岁月洗礼，字迹线条被风化得纤细浅淡。照片里的刻字之所以看起来显新，是因为石刻被发现后，一些书法及金石爱好者对其进行过拓片。浸透宣纸的墨汁染黑了石刻字迹边缘，使字迹线条清晰显露了出来，加上字迹线条内原先蒙的一层青苔被清理，因此看起来清淅易辨。

处于自然环境下的古代摩崖石刻能否保存长久，主要取决于三方面：一是石头材质，即坚硬程度；二是镌字的大小、深度；三是周围环境的好坏及有没有人为破坏。就该石刻而言，之所以保存完好，除了其本身为坚硬的花岗岩材质外，与两侧被风化成蜂窝状外貌的岩石凸出阻挡，减轻了字体风化程度有关。

石刻镌刻有些随意、笔画原来就不是太深，观之有点像在旅游区经常见到“某某到此一游”之感。然而，也正因如此，它很难引起人们的注意，加上石刻所处的位置相对较隐蔽，不易被发现。不过，从文字布局看，也绝非信手涂鸦。因为石刻底部正好由一道天然白色石脉托起，所有文字正好位于这岩面的中间。可以断定，匠人镌刻前，事先在岩石上打了底稿，对文字进行了粗略安排。

由此摩崖石刻，让人联想到莱州云峰山北魏石刻。其远早于金代。云峰石刻除了郑道昭等名流贤达作品外，也不乏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散落刻在石头上的只言片语。可见大定年间石刻只要具备了一定条件，是完全可能保存下来的。

从石刻书法及修辞来看，这群人当中，虽不一定有像道光年间曾“齐歌蛟山上”的牟平学者宫卜万及蛟山诗社文友那样层次的文人贤达参加，但参与者中，也应不乏粗通文墨或擅长书法者。石刻的书法风格结体开张，颇具拙趣。“喜神破盘”、“醉舞而归”等词的运用，则颇有仙意，读来赏心悦目，颇有旷然之风，表达了人们在祭祀活动之余徜徉山水间的狂态逸情和放浪自得之志，一种高华超逸不落尘俗的形象跃然眼前。此种情景与黄庭坚“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归”词句中所描写的情景是多么相似。如果纯粹是乡野粗人，不会有这样的雅趣和情怀。类似场景，在《论语》中也有过描述：“暮春者，春服即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再说字体的繁简问题。有人质疑石刻内容中有不少现代简化字，并认为“帰”字是繁体字“歸”的简化字。其实，我们现在所谓的简化字，有一些在古代就有了，只不过在制定简化字方案的时候沿用了它们。事实上，“帰”字是“归”字的异体字，正如“峯”是“峰”的异体字一样。在古代，字的异体、俗体有很多，是一种很正常的现象。这在《宋元以来俗字谱》可以查到。这块石刻中，除“賢”、“欒”、“從”、“盤”为繁体字，其余皆为简化字。另外，“本”字写法的笔顺是错误的，应为“横、竖、撇、捺、横”，实际为“横、撇、捺、竖、横”。这种不规范的写法至今也有。

石刻内容断句及分析

这次祭祀（迎接）喜神活动的主要组织者及撰文者，无疑是于一郎、李贤望、鞠□、栾秿等。于一郎、王贤望、鞠□、栾秿和郭三为人名，其中“鞠”字之后还有一字，已难以辨认。在这五种姓氏中，于姓、李姓皆为胶东大姓，而鞠姓、栾姓和郭姓在胶东不同地区也都有一定的分布。

祭祀（迎接）喜神活动的内容，主要可从“喜神破盘”这四个关健字当中理解。喜神为吉祥神；破盘，可以理解为分食祭祀后的祭品。二者皆为祭祀活动中的专用术语。而文字中最值得注意的是“鞠□、欒秿”这四个字。有人误将“鞠”误看成“掬”，把“欒”当成“樂（乐）”。“秿”，意为禾捆，延伸义为大豆。认为全文写的是一帮人带着乐器及稻谷一类祭品参加祭祀活动。但仔细辨认，“鞠”字左边顶部明显有二竖，因而左侧是一“革”字偏旁，而欒上半部中间是一个“言”字，非“白”字。因此，此说是说不通的。

这样，对于石刻全文应做如下断句：“本邑于一郎、李賢望、鞠□、欒秿從郭三石匠廿三人，喜神破盤，醉舞而帰。大定十八年五月廿四。”

祭迎喜神

要解开笼罩在这段文字上的神秘面纱，必须了解当时金元时期的牟平（即宁海州）乃至胶东的社会背景。

金代从1115年建都，到1234年灭亡，共存在了119年，其中，大定就占了29年，堪称金代的黄金时期。在这一时期，山东宗教活跃，民间信仰呈现多神化。在牟平乃至胶东，更是如此。牟平境内后存的寺庙道观中，金大定年间或建或重修的占相当一部分，这也是全真教得以在胶东半岛创立发展的关键原因。

祭祀（迎接）喜神是我国一项古老传统民俗。追求喜乐、趋吉避凶是人们的普遍愿望，于是人们就臆造出了一个喜神来。在民间诸神中，喜神没有具体形象，不多见于经传，真是“神乎其神”，无影无形，却又在此在彼———他会出现在不同的方位，凡事向着喜神所在方位就会大吉。对喜神的敬奉在各种礼俗活动中很常见，尤其在婚礼中。旧时成婚，新人坐立必须正对喜神所在的方位，以求一生多喜乐之事。喜神所在方位变幻不定，要请阴阳术士择定方位。

此外，我国各地还有正月初一“迎喜神”的习俗，据说喜神腊月和众神一起升天，正月初一返回人间过春节。人们选择这天对准喜神所在方位，在一定时辰出迎、焚香、鸣鞭炮、赶猪羊，迎接喜神。许多人家除了贴对联外，还要将单幅的“抬头见喜”、“出门见喜”贴在门口墙上，以盼喜神光临。家有喜事，也要祭祀喜神，感谢喜神庇护，祭品自然被参加者分食。

由于于一郎们举行的祭祀（迎接）喜神活动不在正月，因此，可以想像成这是民间为婚礼或其它喜事举行的一次祭祀（迎接）喜神活动。人们之所以选择这样一个地方，有可能是经方士测定，大定十八年五月廿四日这天，喜神的方位向南，正冲着鹁鸽堂方位。站在鹁鸽堂顶的大石硼上放眼远眺，山青水秀，风光秀丽，这样的地方不光是祭祀（迎接）喜神的首选之地，也是亲近自然的绝佳之地。

结语〉〉〉〉〉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永安庄金代摩崖石刻真实地记录了金大定年间发生在牟平的一次祭祀（迎接）喜神活动。它带我们穿越了时光隧道，回到了八百多年前：金大定十八年五月二十四日，来自牟平城南、岿山脚下的一群乡民，为举办喜事，结伴登上鹁鸽堂，在宽敞的大石硼上，摆好供品，举行仪式，祭祀（迎接）喜神的降临。仪式以毕，众人觥筹交错、放歌醉酒，镌字纪念，尽情尽兴后，醉舞而归。

文图/张国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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