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枝“丹桂”压馋虫, □宋世民

近期本地媒体介绍了许多老烟台丹桂街的美食小吃，读来住事翩迁。童年时，丹桂街与附近的新世界商场、老博物馆、进德会等地，都是我们玩耍的好去处。伙伴们大多家境贫寒，到丹桂街，并不理会那些饭馆食摊，大多是恋着街面熙熙攘攘的热闹劲儿，而且各有各的奔头。我爱看的是东发堂理发馆悬在屋梁上靠人力拉动的大刷扇，就愿从洪祥冰棍厂屋里飘出来的带香味的雾气中穿过，更喜欢洞天画馆五彩缤纷的年画……至于临街饭馆橱窗上摆着的炒面坯、烧肉、炸鱼、煮虾等，本能地视而不见。终于有一天，第一次尝到了烟台焖子的滋味。

那年朝鲜战争爆发，烟台民众赶排了不少文娱节目配合宣传。母亲带我去进德会（原潮州会馆）大院看活报剧，早到的人自带小板凳坐在前面，我们去得晚，只能站在后面。身后恰好停着一辆卖焖子的小推车，卖主我见过，平时这老人总在丹桂街东口偏南摆摊。此时，他像往常一样，腰扎白围裙，用手中的小铁铲不时将烙上黄饹馇的焖子翻到平底锅边，有人来买，他便盛出一小碟，随手又在空出来的锅面滴上几滴油，用一块大白菜根将油一抹摊开，“吱啦”一声，又将盆里切好的粉块倒进锅里煎着。

闻着阵阵油香，我不时回头张望，早顾不得台上演什么节目。忽然感觉好像谁往我手里塞了张纸，低头一看，原来是母亲递给我三张百元钱票（面值现钞三分）：“去吧，买碟焖子压压馋虫。”

我喜出望外，转身将带着母亲体温的纸币擎到老汉面前。瞅着他笑盈盈地摸出一只小碟，添上一铲哆哆嗦嗦冒着热气的焖子，又用小勺迅速舀上蒜泥、麻汁、虾油（实为熬制的腌虾汤）等调料，插上一支用细铁丝拧成的小叉，放到我面前。一股带辣味的浓香令人垂涎欲滴，我立即叉起一块外焦内糯挂着麻汁的焖子，填进嘴里慢慢抿着，那种奇异陌生的味道竟诱发出一种莫名的自豪。

挺直身板，学着旁边大人的样子，盯着戏台边吃边看。这时才注意到台上正在表演的内容：一个贪生怕死的美国兵用一根细绳拴到机枪扳机上，自己躲到放机枪的桌子后面，钻进一条麻袋里，不断抖动细绳，嘴里“嗒、嗒、嗒”地模仿着射击声音，一名志愿军战士在台上转了几圈，终于将藏在麻袋里的敌人揪出来……那场面看了就让人憋不住笑，我差点被焖子噎着。而那一晃而过的剧情画面，60多年后仍记忆犹新，应该说是那碟焖子起了催化显影作用。可惜的是，母亲这三百元钱似乎白花了，尝过焖子后，我嘴里的馋虫不但没被压下去，反而更加活跃，引逗我开始留意丹桂橱窗上的各种美食。

当时，街西头有家卖三鲜片汤的店铺，为招揽食客，店家常将一只盛着片汤的透明玻璃杯摆在窗台上，以展示其“丰富内涵”。此前，我喜欢站在卖戏装的老半半堂厨窗前，观赏一对玩具小鸭戏水，对这杯片汤并没在意，自吃过那碟焖子后，竟鬼使神差地去清点那杯汤里到底有些什么东西。这才发现，原来，那琥珀色的汤汁中，不仅悬浮着薄薄的碎面叶，还有小海米、肉片、蛋花之类的“猛料”。只是价格太贵，要一毛钱一碗，这对于我可谓是天价，再馋也只能隔杯兴叹。

有一天，父亲去上海带船回来，说是途中遇上大风，“船上人差一点下了饺子”。躲过一劫的父亲那天显得很大方，拿出一毛钱，让我随便买点什么。我很快就将钱票换成了一碗片汤。用勺子小心翼翼地将小海米、薄肉片、碎木耳等逐一捞起，慢慢品尝。对于海鲜，平时赶小海或多或少总有些收获，那种鲜味并不陌生，可这片汤里的海杂，吃到嘴里味道独特，艮盈盈地越嚼越香（若干年后才知道，店家所用海鲜都是水发干货），不知不觉一碗滑腻鲜香的片汤喝个精光，可肚子里还觉得空朗朗的，这才有点后悔：早知如此，不如用这一毛钱买两个烤饼吃，准能填饱肚子……

现在回想起来，童年在丹桂街的花销，确实不可思议：最低三分钱，最高也没超过一毛二分钱。那次，学校组织到芝罘屯春游，学生自带午饭，当时家里没有细粮，母亲特意让我去小舞台西边的馒头店买个馒头。但不管是焖子还是片汤、馒头，其独特口感，都在我心里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尽管如今饭食比过去好了许多，但再也吃不出儿时那种味道。有人说这主要是现在好东西吃多了，再好也习以为常。想想也有道理，不过也可能另有原由，兴许烟台这棵“丹桂”，像虫草、雪莲一样，它的发育成长过程，需要许多难以复制的独特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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