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为多看了你一眼

悬挂在高楼两侧，写着“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巨大条幅，随风忽悠、飘动；撼人心肺的锽锽锣鼓声，响彻港城的大街小巷；楼房顶端的高音喇叭不知疲倦地呼喊着：“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宣传鼓动知青上山下乡的热潮，一浪高过一浪。把美丽的海滨城市———烟台，完全淹没了。

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有忘掉你的容颜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从此我开始孤独思念想你时你在天边想你时你在眼前想你时你在脑海想你时你在心田……

1

祥子头戴军帽，身穿一件军装，手提装有洗漱用品的网兜，行色匆匆走在新安街上。在那崇尚军绿的年代，军帽、军装是最时尚的打扮。尽管军帽、军装是半旧的，下身穿一条褪了色的蓝裤，但合身可体地穿在朝气挺拔的祥子身上，依然英俊潇洒。只是摘去帽徽、领章所留下的印迹与尚未脱尽稚气的男生的脸，形成的反差，让人一睹便知是个成熟的高中学生。他是烟台一中应届高中毕业生，学生会干部，协助老师送走了一波波上山下乡的同学后，将随最后一批离开学校，奔赴农村。新安街东首有一个熙来攘往、热闹纷繁的十字路口———憩园路口。拥堵在憩园路口各个方向的行人和车辆，在红绿灯交替闪烁和交警手势指挥下：人走，像竞游过江的鲫鱼；车行，像出洞觅食的蚂蚁；皆井然有序地在十字路口，平面交叉着通过。祥子站在街头，看着壮观的场面，等待通过的信号。他忽然想到：“行”，就是十字路口的象形字。其本意是“道”或“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的“行”用的即是本意。

火辣的初秋阳光，照着祥子淌着汗水、充满青春朝气的脸庞。他掂着手中的网兜，深深地懂得，踏上社会的“千里之行”，已严肃地摆在面前……他又想起一位老八路爷爷讲战争故事时提到：城市攻坚战中，十字路口是最危险的地方。他的许多战友就是在那里饮弹牺牲的。想到此祥子立刻绷紧了神经。绿灯亮了。祥子从思索中醒来，把网兜抡在背后，像远行者背着行囊一样，混迹在人流中踏着斑马线，向街对面匆忙走去。他眼前猛的一亮，一位仿佛从仕女图中飘下来的女生，从街对面走来。她白皙的鹅蛋脸被阳光晒得粉红;扎有歪辫的垂耳短发，半遮着迷人的柳眉杏目，被汗水散乱地粘在脸颊两边;一件半旧的蓝色罩衣，穿在已经开始发育但依然纤弱修长的身上。她右手吃力地提着装有洗漱用品的网兜，忧郁的眼神左盼右顾，行色匆匆地与祥子相向而行。在擦肩而过四目相对的电光石火瞬间，他们都仿佛遭遇了对方的磁性引力，心头微颤着相互转颈对视，侧着身体缓慢地走向各自的街对面。彼此走出很远的距离，才扯断胶着的目光，各自走开。

祥子继续向前走出不足十米，顿感若失，立马折身奔回十字路口。但是天上掉下的“林妹妹”像鱼游大海，消失在茫茫的人群中，情窦初开的青葱心灵，在人生爱情的十字路口，不经意间被初恋的苦涩枪弹击中了……下乡知青中，祥子是最优秀的。一位比祥子晚两年下乡的小翠姑娘，总是甩开众多的追求者，用火辣辣的目光灼他的脸，烫他的心。对此，祥子佯装不知。他常常借去烟台出差的机会，到错失“林妹妹”的十字街头，守候、张望。企望再次撞见她。

蹒跚前行的岁月，像无形的熨斗把敢于青蛾扑火般的冲动熨平了。但是思念长绢的褶皱里却顽固地保存着情感的印痕。六年后的盛夏。祥子手执小学同学阿强在烟结婚的请柬，由乡下匆匆赶到烟台。他首先去的地方依然是睡梦中都惦记的十字街头———憩园路口。多年了，他已记不清是第几次站在这里。夏日的阳光炙热并刺眼，祥子手搭眼罩，极目在人群里寻找心仪的她，脑海中回放着与她擦肩而过的片段……直至手软眼涩，方悻悻离开。

待祥子寻找到婚礼现场，结婚仪式恰好开始。上完人情帐，便就坐于最后一张餐桌。阿强的婚礼在新安街一家工厂的职工食堂里举行。原本两个卖饭的窗口被一张写有“囍”字的大红纸封贴住，布置成婚礼的舞台。用职工就餐的条桌拼成的九个方正的餐桌，一大溜地摆在狭长的餐厅里，宾客们拥挤地围坐着，这应该是很奢侈的婚礼了。“请新郎新娘上场！”随着婚礼主持高声吆喝，新郎新娘从餐厅前门走向婚礼舞台。当他们转身面对宾客的瞬间，人们被新娘那疑为天人的美艳，惊起阵阵尖叫：光泽柔软的黑发，在她头顶偏扎着一条散辫；垂耳的短发，风情讨巧地向前弯曲；美目流盼的眼神中透露着羞涩和淡淡的忧郁；她修长而富有女性曲线的身上，穿一套崭新无领章的绿色军装；左胸上方，戴着一枚毛主席纪念章；右手握着一本毛主席语录，紧紧地贴在心窝上……东方女性沉鱼落雁的古典美与英姿飒爽的时代美恰到好处地对立统一在新娘身上。与同样着装，肩宽个矮的新郎站在一起，是那样的不协调不般配。人们尖叫之后，便是一片嘘声。祥子顿时认出她就是苦苦寻找的“林妹妹”。只是她已做了同学的新娘。“新娘叫阿娇，资本家出身。”身边知情人告诉祥子，“她与阿强都是烟台十二中高中毕业生，同去了北大荒军垦兵团。阿强常常照顾、保护她，两人便走到一起。回烟完婚后，即返回兵团。”祥子，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怦然跳动的心脏泵到了头部。脑袋昏沉，耳朵鸣响；什么也看不清，听不明。只是不管不顾地把一杯杯苦酒倒进嘴里……他在烟台的家中死睡了三天两夜，小翠姑娘在他身边陪护了三天两夜。噩梦醒来是早晨。翌年，祥子和小翠结婚了。恢复高考后，他们双双考进烟台师专。

喳喳的喜鹊叫声，惊醒了祥子的午睡。

雪泥鸿爪，岁月留痕。祥子已是白发苍苍的耄耋老人。老伴离世，儿女成家。他从执鞭教学的岗位退休后，倍感失落孤独。于是，搬出家庭，住进了位于憩园路口东北角的“憩园老年公寓”。寻求其乐融融的老年人的集体生活。老年公寓楼前是个宽大的广场，可供老年人散步、健身。广场南边大门两侧，是一排排高大的白杨树，树上有多对喜鹊筑巢而居。每天它们都会像晨钟暮鼓一样，喳喳地报告早起晚归的时辰。喜鹊中午这么响亮地叫着，在祥子住进公寓一月有余的时间里，还是第一次。他睡意全无，信步走出公寓大门，习惯地站在街头望着那难以释怀的憩园路口。然而时代发展，格局变迁，原本平面交叉的街头已变成立体交叉的路口。人如江鲫、车如行蚁的繁忙景象虽然甚于以往，但已不需等待绿灯，即可顺畅通行了……祥子面对时过境迁的街头，一股酸楚的刻舟求剑的愚钝感涌上心头，他望着空中喳喳叫着飞走的喜鹊，自我解嘲地撇了一下嘴角，折转身体向老年公寓走去。伴随一阵轻松地刹车声，一辆出租车停在老年公寓门口。司机和一位中年妇女走下车来，打开后备箱，抬出一辆轮椅、搬出一个行李箱。而后把一位穿着入时，有大家闺秀气质的老妇人，由车内扶上轮椅。祥子见状，急忙上前施以援手。当祥子与老妇人四目相对的霎那间，彼此已经不清澈的眸子里，映出了对方：站立着的是祥子；坐轮椅的是阿娇。两人无语地怔怔对视，疑惑的眼神在热切地交流：“近半个世纪你在哪？过得好吗……”中年妇女告诉祥子：“她的老伴早已去世，女儿带着孩子在国外给丈夫伴读。老人不愿在国外生活，要求回故乡烟台定居。老人腿脚不便，并且失语多年。她女儿委托我，把老人送进憩园老年公寓，安享晚年。我刚去机场把老人接来。”中年妇女问，“公寓办公室在哪？入住公寓的手续还没办妥呢。”“在那儿。”祥子指了一下公寓大楼，“你去办吧，我照顾她。”祥子弯下腰看着阿娇的眼睛，“我推你在广场转转，好嘛？”阿娇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连连点头。脸颊笑靥处显现出来的并非酒窝，而是两道深深地皱纹。深秋的斜阳，温柔地照在身上，舒适、惬意。祥子默默地推着轮椅在偌大的广场上慢慢地环绕而行。娱乐室里的音响正播放着歌曲《传奇》，王菲那空灵、天籁的歌声在广场上空飘荡：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有忘掉你的容颜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从此我开始孤独思念想你时你在天边想你时你在眼前想你时你在脑海想你时你在心田……世事难料，人生无常。他们在人生青春的十字路口相识，却擦肩而过；在人生暮年的十字路口相逢，将安享同一屋檐下老年集体的夕阳之情。祥子手推轮椅缓慢地向前走，宽阔的广场上留下了一圈又一圈不很清晰、树木年轮似的辙痕……

■纪有芳

新闻推荐

武汉为无证房补办“两证”, 包括商品房、集资房等10万套

在武汉,因开发商拖欠税费,违反规划等原因办不了证的商品房以及手续不全的商品房、拆迁还建房和集资房等将可以重新办理“两证”。记者日前从武汉房管部门获悉...

烟台新闻，讲述家乡的故事。有观点、有态度，接地气的实时新闻，传播烟台正能量。看家乡事，品故乡情。家的声音，天涯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