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里的　“煮字”生涯

□文子

机关大院，我现在习惯称它为“老市委大院”（以下简称“大院”），因为这样说，大多数老烟台人尤其是出租车司机都能立刻反应出我说的地方。与大院的缘分，是我这辈子极重要的缘分之一。

30年前，我在烟台二中上高中，因为离家远，每天要来回坐班车，放学后坐班车的地点就在大院的对面。看着那高高的围墙和门前站岗的士兵，大院对那时的我来说，显得庄严肃穆，充满了神秘感。

几年后，我大学毕业回到烟台，还真就进入了大院里的一家机关单位，做起了文秘工作，主要任务就是撰写各种各样的文字材料。很快我就发现，机关里的文字与我擅长的文学语言，完全是两个不同的语言系统，必须得从头学起，尽快适应这种“官方”语言。于是，我开始留意报纸上刊发的各种公文，学着说那些套路性的规范用语，并从那时养成了剪报的习惯。有次我在一篇领导讲话中看到了“总抓手”这个词，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就去查词典，可词典里也找不着，弄得困惑了好长时间。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老局长决定试试我的水平，就让我把他在一次会议上的即兴讲话整理出来，我当然不敢怠慢，点灯熬油字斟句酌，总算把任务完成了，心里忐忑着等待领导的评价。老局长很和善，说整理得还不错，只是还有不少学生腔。老局长说得很平和，可在我却有千钧力，为摆脱学生腔，我甚至背诵了不少公文，以期能尽快地对公文语言驾轻就熟。

那段时间，练文字功夫自然压力不小，可还有份压力往往不被人提及，那就是抄写。那时没有计算机，写字全凭手写，写一篇万数字的领导讲话，往往要折腾数遍。先是自己写出草稿，然后正正规规地誊抄出来给科长看，科长提些意见，再改好誊抄出来给局长看，局长再提些意见，再改好誊抄出来给局长定夺，局长满意后才能交打字员用铅字打印机打印。所以，一篇大的稿子完成后，往往累得手快要抽筋。加之有的老科长看我字写得不错，往往会把一些稿子的誊抄任务交给我，我于是“笔耕”不辍，以至于写字时间长了之后，胳膊会疼得抬不起来，治疗多次也不见效果，直到如今依然如故。

但努力总是没有白费的。过了几年，因为在文字方面打下了一定基础，我被调到大院里的另一家首脑机关专事文字工作，服务的对象和层次又有了新的提高。1996年，市直机关组织演讲比赛，我以《高扬起奉献的旗帜，谱写出时代的辉煌》为题，代表单位参赛，最终力拔头筹。在演讲中，我结合自身实际，讲了下面一段话：“对我个人来说，能够成为一名机关干部，曾是我梦寐以求的理想和夙愿。待我跨进机关大门之后，我却发现机关工作不仅十分繁重，而且十分清苦，尤其是从事文字工作，不仅要及时完成各种材料的撰写任务，还要时刻注意新政策、新知识、新问题的学习与研究，否则就难以很好地胜任这项工作。加班加点自然是常事，甚至通宵达旦也屡见不鲜。随着时间的推移，沉重的工作压力和殚精竭虑的工作程度，曾使我一度感到焦灼与彷徨。看到许多同龄人一夜之间成为大款和富翁，看到他们充裕的物质生活和一掷千金的潇洒派头，我也曾感到羡慕甚至自惭形秽。我反复地问自己，为什么选择这样一份既辛苦又清苦的工作呢？……因为在我心里，为更多的人工作是那样的崇高与伟大。”

演讲总免不了有些拔高，但说到的工作辛苦程度却远远不够充分。有那么几年，我负责为一位领导撰写讲话稿，这位领导对材料的要求相当之高，许多单位代其拟就的讲话稿送到我这里审改，我如果不推翻重写，几乎是过不了关的。而这样做，无疑增加了几倍的工作量。于是，我几乎天天晚上在单位加班到半夜，然后骑着自行车在午夜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疲惫地赶回十几里外的家中。后来单位分房，我的房子分在了东风里，离单位只有几步之遥，我于是感到轻松了许多，因为加班再晚，也可以快速地回家睡觉，不用为剩下的十几里路程而发怵了。可惜好景不长，两年后，机关就搬去了莱山，晚上如果加班太晚，就只能在单位沙发上凑合一夜了。

工作20多年，靠着一支笔讨生活，辛苦自然是免不了的，但对人的锻炼磨砺自然也是巨大的。在我看来，世界上的许多事情，无非就是“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办”这几个方面，而一篇领导讲话稿无非就是回答这样几个问题。好的领导讲话稿，除了思路清晰、逻辑严密、文从字顺外，关键是要提出切实可行的解决问题的办法和措施，而这些正是对一个人的思维的锻炼和考验。任何工作，其实归结到最后，都是思维能力的较量。所以，拥有了好的思维能力，就没有做不好的工作。

直到如今，我依然住在东风里，晚上会经常去大院里散步，除了享受大院里宁静的氛围，也会自然而然地看到我曾工作过的那两座办公楼，那两座楼里留下了我一生中最好的时光，虽然回忆起来充满艰辛，但却并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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