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称能吃饱 往事如昨

姚维峰

1962年的春天，已经度过了“生产救灾”最艰难的时期，严峻的形势开始缓和了。为了共度时艰，政府想尽了办法，如增加代食品供应、推广节粮方法，对于婴幼儿给予一定的糕点供应等。为了防止有的人“有了连毛茹，没了把嘴竖”，当时居民每人定量24斤，曾一度规定过按旬卖粮，一次只能买三分之一。每个月的27号开始卖下一个月的粮食。所以，大家一过20号，就开始盼望27号。我最喜欢只有28天的2月份，可惜，一年就只有这一个月份天数少。

一个初春的早晨，凌晨4点我就被妈妈摇醒，妈妈在我耳边轻声说：“好孩子，今天是27号，赶快去粮店排队吧，等妈妈做好了饭去替你，不要耽误上学。再说今天开始供应地瓜干啦，中午咱就烀了吃。”一听说有地瓜干吃，我一咕噜翻身爬了起来。和共和国同龄的我，是家里的长子，弟妹都小，一些家务活儿就责无旁贷地落在了我的身上。粮店秋天供应地瓜，1斤粮食给5斤地瓜，春天供应地瓜干，1斤粮食供应1斤半地瓜干，非常受欢迎。

我拎着一个面口袋，揉揉惺忪的睡眼，在昏暗的路灯下，高一脚低一脚，向海防营海港路粮店走去。走近时，远远看去，粮店门口排队的人已经黑压压的了。我立马没了睡意，马上排到队尾。排队的人这么多，有人很可能已经家无隔夜粮了，就等着买回粮食做今天的早饭呢！

当时，政府号召有条件的家庭把每天的定量均衡来吃，也就是用秤来称一称，以保证细水长流，坚持到月底。我们家里有一杆秤，是16两制的老秤，但从来没用它来称每天的定量。

那杆秤，是妈妈做小生意用的。为了贴补家用，妈妈去贩卖过农副产品。因为这属于“资本主义行为”，所以这杆秤没少被市场管理所没收、抢夺过。它还有一个用处，就是对买回家的东西进行复验，用烟台话说，就是“质质秤”，看看有没有缺斤短两。还别说，这样的情况还真不少，特别是我经手去买的东西，最多见。一质不够秤，妈妈就会逼着我去找商家理论。我的胆子小，常常是哭着去了、破涕为笑找回来了。久而久之，当然也惹得商家老大不高兴，我成了他们嘴里出了名的“毛病多”。早上吃的菜团子和玉米面稀饭，还没下第二节课就饿了，我满心等着吃新买的地瓜干，连上课都打不起精神来了。我忽然想，菜团子里面的粮食太少了，应该和妈妈说说，也用秤来称一下每天的定量，说不定真能细水长流，不至于每天都饿。

中午一回到家，就闻到了烀地瓜干的香味。我把想法跟妈妈说了，妈妈一脸的苦笑：“用不着秤，‘碗大勺子有数\’，我那个用来挖面的小瓢，一下子就是差不多半斤，那点儿粮食坚持挖到月底，容易吗？”我不依不饶，说“政府还号召用秤来称称呢”。妈妈叹了一口气：“好吧，今天就用秤来称称再吃饭。”我高兴极了，6岁的弟弟也凑上来看热闹。弟弟吃饭最挑剔，脾气也犟，用妈妈的话说这个孩子太“歪歪”。我们吃的菜团子，玉米面少，都是黑的，妈妈给弟弟单做，玉米面掺的多，整个都是黄黄的，但弟弟还是不愿吃。没办法，妈妈就在他身后举着一根小竹子棍，打一下，吃一口，不吃就打（当然是轻轻的）。而3岁的妹妹什么都吃，不挑食，妈妈就把供应给她的那点粗粮点心票，去黑市换回来地瓜蔓和萝卜缨子。多年以后，每当说起此事，妈妈总是泪眼婆娑地说：对不起闺女啊。

每人定量24斤，换算成每天的定量，老秤应该是12两。妈妈掌秤，我和弟弟往碗里添地瓜干，每人一份，我还特意要求妈妈的秤高一点儿。12两的地瓜干把那个“和平鸽”碗装得满满的。弟弟也不挑食了，兴高采烈地吃了起来。小妹妹拿着一块地瓜干，像吃饼干似的，一边咬一边笑。这顿饭真美啊。每个人都吃饱了。

我帮妈妈收拾碗筷，忍不住炫耀：“称称吃饭就是能吃饱了嘛！”妈妈边收拾，边琢磨，忽然，一拍大腿，说：“傻孩子，咱们算错账了啊！每人每月24斤粮，一天的定量是8两，折合老秤是12两。今天咱们的这顿饭，吃的是一整天的口粮啊！”我顿时目瞪口呆，转念一想，管他呢，要不是算错了账，能吃饱这顿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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