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和修为的滴淌与展露 读《烟台毓璜顶医院的早期历史》有感

作为烟台人，又是治史的，不能不对中华书局近期出版的《烟台毓璜顶医院的早期历史》一书兴趣盎然。我知道烟台毓璜顶医院历史悠久，是烟台开埠的产物，也是区域近代化的重要标识，却也仅此而已，并无再深入和真切的认知。《烟台毓璜顶医院的早期历史》不仅让我对身旁这所医院有了详细、具体的了解，而且作者书写上的素养，也给了我很多专业上的启示。

首先，全书照应整体性和历史事件之间的联系性，从全球近代化的历史背景中溯源烟台毓璜顶医院的发轫。

烟台作为一个并不起眼的地方小城，毓璜顶医院作为一家普通的医疗机构，这些定语于包罗万象的历史叙事来说，算不上宏大和主流，但任何历史事件都是特定时空中的既往和存在，溯源这种存在的肇始并在一定的时空中说明其合理性，是书写任何一种或一段历史都无法回避的首要工作。“肇始”作为万物、万事的开动，是主客观因素万事具备的结果，也是事件或事物从无到有的节点和关键之处。烟台毓璜顶医院是著名的大型综合性三甲医院，也是中国较早设立的西医医疗机构，它的出现，是对中国历史惯性和传统的异化，其“肇始”和“发轫”并不那么简单，作者在此花费了大量的笔墨。从引言中对19世纪以来世界历史的回顾，对全球化潮流的总结，对中国无奈于欧风美雨的叙说，对烟台开埠历史机遇的交代，以及对烟台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和人文历史条件吸引大量西方传教士来此驻足等情况的分析，即开始了对医院设立宏观背景的交代。此后，更以“基督教‘奋兴运动’和美国长老会传教士的入华”“美国北长老会传教士进入烟台”以及“医疗手段在基督教传播过程中的应用”连续三章内容，对烟台毓璜顶医院的得以开办进行充分论述和分析，像一个既长又广的镜头，从工业化发展的平角涌动推开，掠过资本主义经济的腾飞和西方人海外扩张的激情澎湃，期间也没放过借助资本主义的海外扩张应时改革和逐渐介入世俗活动的教会势力的发展和调整，并同时把镜头扫向东方，从清朝早些时候紧闭的红漆大门，到两次鸦片战争后于门户的半掩半开中被基督教长老会破门而入，最后聚焦出毓璜顶医院的创设。上面的叙述既有全球史，也有中国近代史，还有宗教改革的历程和路径，以及基督教的海外传播，作者立足历史的整体性和历史元素之间的互动和联系性，让医院的设立这一历史事件有了摆放的场域和可推演的前后逻辑。

其次，全书把握过程呈现，连点成线，勾勒出烟台毓璜顶医院的早期发展史。

历史是什么？历来着眼点和表述并不一致。但无论是偏理性的概括，还是偏感性的表达，也不管是侠义还是广义，大家都没有否认历史的“连续性”这个特点，都认可历史必须是一个过程。前后相继、一脉相承才能称得上过程，该论著既然题为《烟台毓璜顶医院的早期历史》，必须要呈现出这所医院早期存在的一种持续和前后联系。在这方面，论著的章节有“长老会在烟台医疗事业的先驱——麦嘉缔”“毓璜顶医院的萌芽——郭显德与苏紫兰诊所”“稽尔思与毓璜顶医院的创建”“20世纪20年代的毓璜顶医院”“20世纪30年代的毓璜顶医院”，以及“20世纪40年代的毓璜顶医院”等。历史是一过性的，对任何人来说只能是间接的知识，但这种过去式和无法亲临其境并不妨碍历史的具象性，它也是由曾经的时间、地点以及人物的活动所构成的。通过以上几章内容，不仅交待出所言历史事件的地点、人物等历史要件，尤其是对医院开办时间的详细考证，以及从时间序列上对医院前后存在过程的串联，还原出从清末到民初，并一直到19世纪40年代整个毓璜顶医院的早期发展历程。这是我个人所见到目前为止对这所医院历史的最完整的呈现。

最后，作者注重史料的互证和补充，完善了对一些关键问题和重要节点的考证。

“史由证来”“证史一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未必。鉴于所论对象——医院的实操性，本就少有文字记载，加之毓璜顶医院是一所教会医院，而基督教在华和官方的关系是很微妙的，官方文献不会记载，朝野看庙堂，所留文墨也不多，故涉及基督教问题的国内史料是少之又少。该论著本身的文字体量并不是很大，但注释的分量却引人注目，几乎每一页都带注释，而且许多页码正文和注释几乎平分秋色。这是一部真正的史书，显示出作者收集和利用资料的能力。通过对各方面史料的罗掘，作者对有关毓璜顶医院历史的许多关键问题和重要节点都有翔实的考证和结论，如医院开办经费的来源、医院的具体开办时间、谁应该算作医院的最早建设者、医院开张的盛况、医院的医护人员构成、医院的收支是否能达到平衡、医疗和传教在医院是一种怎样的关系，等等，论著都有建立在扎实史料基础上的论说，并通过对史料的辨析和互证，尽量给出明确的结论。实在由于材料不够丰满难以下结论的，则不勉强，直言不能肯定。这种严谨、分明的描述，是作者科学精神和学术素养的体现。

文字、书写绝对是一种岁月和修为的滴淌与流露，其中是带着作者的基因和风格的。该书的作者既有学者，也有官员，可贵在于哪怕今天当了官员，但能不忘初心，依然保持着曾经作为学者对学术的纯真和敬畏。总之，这是一部近些年来，就烟台地方史研究来说，不多的几部严肃学术著作之一，值得一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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