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篓子说马 方言撷趣

婴里

冬景天，地里的农活忙完了，闲不住的农家便进入到编筐编篓的时节。胶东一带，筐篓的编织材料多为柳条、荆条、蜡条和绵槐条子等。以枝条质量等第，各地有所谓“一荆二蜡三酒（音）条”的说法。朋友介绍，牟平一带有一种叫“jǐu条”的材料，其实是雪柳，但“jǐu”的本字到底是“酒”“久”“灸”还是哪个，他调研多年，访编匠，问农家，至今尚无满意答案。

筐、篓据形制、用途、材料、使用方式等有不同命名。仅笔者记忆，有最常见的拐篓子，口径多在四五十厘米，提梁较长，便于以胳膊拐带，故名；还有三根高装提梁、筐身较矮的粪筐；有直筒状、身高一米多，两边有耳子，口径很大的装篓；有专为独轮车配的成双成对使用的骈篓（或称偏篓），有的地区叫车篓。更有背篓、油篓、酒篓、辫子篓，俨然一个大家族。其中有一种叫作马篓子的，笔者仅隐约记得有这么一个名字，遍查工具书不见踪影，网上搜寻毫无收获。突然想到家乡的师兄，一问，还真是喜出望外！马篓子，其状如盆，口径近一米，筐高约二三十厘米，多以粗壮绵槐条子编成，以两条粗麻绳兜底固定，扁担或杠棒穿过绳索，二人肩抬以搬运农家肥、石头等重物。因需肩抬，故又称抬筐。烟台友人证实，牟平一带也称为抬筐。其他县市区或还有自己的称呼。

问题是，马篓子由人肩抬，并非马驮，何以会用“马”称？事实上，马篓子，就是大篓子的意思，一米口径的块头儿，比起一般的各色篓子来说，的确是称得起“大”。

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草五·马蓼（liǎo）》：“凡物大者，皆以马名之，俗呼大蓼是也。”马蓼为一年生或多年生草本，高四五尺，马蓼现为学名，其实和俗称同义。物大称“马”，古今学者多有论及。近人章炳麟《新方言·释言》：“古人于大物辄冠马字。”“冠马字”就是在名字前面加“马”。想想，含有“大”义“马”字的词语还真是不少，大多用于动植物、器物的名称。

先说动物类。如马蜩，学名蚱蝉，北方多地称马蝍蟟、马知了，其实就是一种大个儿的知了。《尔雅·释虫·蝒（mián）》:“蝒，马蜩。”郭璞注：“蜩中最大者为马蜩。”可见，“马蜩”之名起码有近两千年的历史了。又如马熊，又称棕熊或罴，统称人熊。因其体大而称马熊。咱们熟悉的蚂蚁也与这“马”有关。蚂蚁在古单称“蚁”，如蚁穴、蝼蚁即是。唐代段成式《酉阳杂俎·虫篇》：“秦中多巨黑蚁，好斗，俗呼为马蚁。”“马蚁”即“大蚁”。“蚂蚁”何来呢？清人翟灏《通俗编·禽鱼》：“马蚁是蚁之别种，而今以概呼凡蚁，且益虫旁为蚂字，举世相承，不知其非矣。”“益虫旁”即为“马”字增加“虫”字旁。翟灏是说“马蚁”本为特称，后变为统称，这个错误已经不为后人知晓了。语言文字常常会因为习俗而积非为是，正所谓“约定俗成谓之宜”（荀子语）。动物类还有马蛭（别称“马蟥”，今作“蚂蟥”）”“马鸡（我国西北产的一种大个鸡）”“马蝇”“马蜂”“马大头（一种大蜻蜓）”等等，不一而足。

在植物类，则有如马豆。晋代崔豹《古今注·草木》：“马豆一名马沙，似虎豆而小，实如指大，亦可食也。”“实如指大”恰说明马豆的个儿大。又如马蓝，《尔雅·释草》：“葴（zhēn），马蓝。”郭璞注：“今大叶冬蓝也。”再如马枣，指淮南、山东所产的一种大个儿枣子。

在器物类，如有马勺，也作马杓。梁斌《翻身纪事》上：“小玉说：‘过两天来和你们一个锅里搅马勺，接受贫雇农的教育。’”《现代汉语词典》释“马勺”：“盛粥或盛饭的大勺，多用木头制成。”还有马匙，是一种大汤匙。在古代，还把大船、官船称为马船。如明代李东阳《马船行》：“南京马船大如屋，一舸能容三百斛。”另如大袋子叫马袋，又叫马包；大杌子叫马杌子；大殿叫马殿等等。至此，又想到了民间旧俗恐吓小孩之词马猴子，或称马虎子、大马猴等。虽其本物到底是虚是实，指猴指虎，尚待考证，但其“马”为“大”义恐无异议。值得说的是“大马猴”之名，“马”已指“大”，又加一“大”字，实为不解“马”义的叠床架屋，此类现象在语言应用中时有所见。如海碗的“海”即“大”，又称为“大海碗”；马蜂本就是“大蜂”，偏爱说“大马蜂”。扯远一点，有个成语叫作“莘莘学子”，常被说成“这么多莘莘学子”“一批批莘莘学子”之类，实为误用，因为“莘莘”本就是“众多”之义。

再把形体的“大”抽象化，就产生了大大咧咧的粗心马虎之义了，马大哈最是常见。（刘树廷、曲怀生先生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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