锢炉匠：捡根铁丝吃顿饭

“锔缸，锔盆来……”

“锔锅，锔盆，锔大缸来……”

傍晚时分，在栖霞市庄园街道陈家村，65岁的陈培卿坐在家门口的胡同头上，身前摆放着锔缸的家把什，还有一口已经裂了口子的大泥缸。他扯开嗓子喊了几声就停下了，表情有些不自然，低头笑笑：“好久不喊了，觉得不对调！”

陈培卿是个锔匠，当地人称锢炉匠，是目前栖霞仅有的几个锔匠之一。岁数大了，活儿少了，陈培卿已好久没有动他的锢炉挑子。今天，邻居送来一口破了口子的缸，没用上半个小时，陈培卿就把它锔好了。

桑木扁担两头翘

锢炉匠的全部家当，就是那副锢炉挑子。桑木扁担尤其重要。扁担一般都是直的或是向下弯的，而锢炉匠的扁担要短许多，而且两头向上翘。陈培卿说，桑木扁担轻巧，有韧性，担在肩上一颤一颤的，能迈开步子。

锢炉挑子的一边是工具箱，内有三层小抽屉，最上一层是各式各样的锔子，中间一层放锉子、钻头等小家把什，最下层搁铁锤子等大件。锤子有三把：一把作锻打之用，最大最重，一把中号的砸锔子，最小号的一把，一端呈斜面，专门往器具上打锔子。

挑子的另一边是风箱，大小与工具箱差不多，用它吹风生火，打制锅锔或钻头。另外还有一个很小的铁炉子和铁砧子。铁砧子有巴掌大，上面一个半圆形的弧形，一边是一个平耳朵，另一边有一锥形的小尾巴。

锢炉挑子上挂着三把钻。一把是拉钻，两只手并用，一手按，一手拉；一把是武钻，一只手拉，腾出一只手做其它的动作，使用这种钻的都是手艺高超的老锢炉匠；第三把叫弓钻，是专门锔锅用的。

锢炉匠都有一把很特别的刷子，它是用鸡翅上的大羽制作的。这羽毛硬而长，将几十根鸡毛并排摆放，再用铁夹子夹住毛柄即可。它的作用是刷洗旧锅碗盆上的泥沙、灰尘等。

锢炉拜师学艺，一年就可以出徒。这一年没工钱，师傅管饭，出徒后，再给徒弟置办一副挑子行头。陈培卿的手艺是跟姥爷学的，学学停停，姥爷最终也没能给他买上一副挑子，他的挑子是自己一点一点置办的。

三锤子砸出一个铁锔子

陈培卿的姥爷是十里八村有名的锢炉匠。上世纪60年代，家家户户都安了广播喇叭，陈培卿的姥爷觉得这个小东西很神奇，仔细打量了一番，把嘴一撇说：“没什么难的，我也能打出来。”一时成了全村的笑话。

陈培卿和姥爷住一个村子，小的时候，常去姥爷家玩，十二三岁时，姥爷就让他学着砸锔子。那时候姥爷已快70岁了，身手不减当年，三锤子便能砸出一个锔子。姥爷说：什么时候你也能三锤子砸出锔子，就出徒了。

陈培卿觉得没什么难的，一试才知并不容易。砸锔子要先把锔子的腰砸扁，两边做锔脚。这里面有技巧：两锤子砸不到数，厚了，四锤子就砸过了，薄了，所以好的匠人会把握好手下的力度，不重不轻，锤锤扎实。虽然都是手工做的锔子，看起来却像一个模子出来似的。

锔子腰砸好了就该做“脚”了。锢炉的专用工具———盘钳派上用场了。盘钳与普通钳子大不同：身子特别长，它不需要开张得太大，钳嘴约有七八厘米长的一段，有一定的弧度。把已砸扁的铁丝剪成二三厘米长的段，再用盘钳夹住一端，用锤子砸出一个小脚。用同样的方法再砸另一端。这样，砸出来的锔子呈一个拱形。

锔子不能现砸现用，手里没有活儿的时候，锢炉匠就只管埋头一个劲地砸锔子。行内有句话：“不备200个锔子不能开张。”

石灰膏一抹就交差

我们在现场见识了陈培卿是怎么锔缸的。

他先用一把小铁锤，沿缸的裂缝轻敲了几下，然后用绳子沿着缸口捆绑了一下，再让儿子陈书旗从家里端来一盆水，顺裂缝缓缓倒下。儿子一边倒，他继续用小铁锤沿着裂缝再敲。陈培卿告诉我们，倒水有两个作用，一是能看清裂缝，二就是倒上水之后，用铁锤一敲，能把缝隙里的泥给震出来，这样锔起来的缸不漏水。

锔缸要从底下往上锔，让缝儿渐渐合拢。他先在裂缝的一边打眼，眼从外往里斜，然后把锔子的一头放入孔眼中，再钻另一个眼。如果缝隙小，可以贴着锔子打眼；如果缝隙大，就要留出一点空间下钻。等另一个眼也钻好了，就用小铁锤连续几下斜着把锔脚打进去，最后轻轻几锤，将原来锔子拱着的腰给砸平。

等所有裂缝都锔过，他在每个锔钉周围还有裂缝上抹上石灰膏，起粘合固定作用。到此，大功告成。

锢炉匠依锔子的多少收费。锔锅锔盆之前，要先看看裂纹的大小，预估用多少锔子、需多少钱，跟主人一商议，人家同意了才锔。早年间，大锔子3分钱，小锔子2分钱。到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大锔子5角钱，小锔子3角钱。

捡根驴蹄打锅锔子

锢炉行里有句话：“捡根驴蹄打锅锔子。”过去，铁紧缺，但马车多，拉车的马、骡子都要在蹄子上镶一圈铁，人称“驴蹄子”。等蹄子上的钉儿磨光了，“驴蹄子”就掉了。锢炉匠挑着挑子走在路上大多不抬头，就瞅着马路，碰到“驴蹄子”就捡起来，用它打制“锅锔子”。锅锔子与别的锔子不一样。一是个儿大，三棱形的，二是它需要上火上锻烧，然后用铁锤打制而成。

过去，一口锅用几辈人，几乎家家户户的锅上都有锔钉。锔锅对技艺要求很高，手艺平平的锢炉匠不敢接。首先要除去锅底的覆灰。找一些干草，点上火，在锅的四下垫几块石头，反扣火上，锅烧热后，锅底的灰爆下来，锅上的裂纹就暴露出来。

锔锅时，要将锅依墙而放，口朝墙。将一根四尺长的小扁担插入墙缝，人骑在扁担上，扁担压在弓钻上，左手把钻，右手摇柄，用扁担下压的力量在锅上钻眼，打上锔子，再用锉把锅内突出来的锔子头一点点地凿平。等锅锔好之后，用草木灰和着鸡蛋清调成糊状，抹在锔眼处，然后把锅放火上烧热，这口锅就算锔好了。

没有金刚钻怎敢揽瓷器活儿

早年的钻头是铁的，自己用粗铁丝生火打制而成。这种钻头太软，容易变形，几乎钻一个眼就要用铁锤打打。

除了铁钻，锢炉匠都有金刚钻。平时不舍得用，是专门用来锔瓷器的。俗话说：没有金刚钻怎敢揽瓷器活儿，就是来自这里。

金刚钻很小，只有一个小米粒大小，镶嵌在一截粗铁丝上。镶得好的话，十年八年也不掉；镶不好，三天两头往下掉。

过去搞一个金刚钻很不容易，所以匠人们对它都很高贵，每次做锔活儿时，都会在胸前挂一粗布围裙，坐下时，围裙正好铺在两腿上。金刚钻若掉了，先在围裙上找，要是找不到，就麻烦了，要把地上的泥土一起收集起来，放到盆里倒上水，一遍一遍地淘洗，把泥沙都淘净，才可能找到金刚钻。

锢炉匠都心灵手巧，既然敢揽瓷器活儿，其它的杂活儿也不在话下。比如打白铁、磨刀、磨剪子之类的杂活儿，木匠、石匠、铁匠不愿意做的、不能做的，都是锢炉匠的活儿。

捡根铁丝吃顿饭

那时候，锢炉匠挑着挑子下乡，一下去就是几个月。陈培卿说，最远时他都去过莱阳和招远。走到哪儿，吃到哪儿，也住到哪儿。锔锅是比较大的活儿，过去，锔锅的人家会管饭，后来锔锅的少了，就是锔到谁家就在谁家吃，当然人家锔个盆呀碗呀的，就不能要钱了。锢炉匠的饭很简单，不像木匠、瓦匠要几个盘几个碗地侍候，一般是一个大馒头或是一个大玉米饼子，就着大葱、咸菜再加一碗开水就是一顿。所以在行内有这么一句话：“捡根铁丝吃顿饭”。“锔了尿盆好买卖”，这是锢炉匠们常说的一句话。尿盆在过去家家都有，泥烧的，有点像水桶的样子。这么个脏东西，锢炉匠却不嫌弃，哪一天要是锔了个尿盆，会很高兴，因为他们相信，这预示着今天的生意肯定会好。

锢炉匠走街串巷，风里来雨里去，在栖霞民间流传着许多锢炉匠的小调。蛇窝泊镇后撞村盲艺人许翠美唱了几十年的“锢炉匠”，至今唱来余味悠长：“太阳一出红似火，天下的锢炉子数着我，今天不到别处去，就到城南王家庄。王家庄里有个王员外，王员外家里有仨姑娘，三个姑娘选女婿，看看哪个选的强……我挑起担子走四乡啊，锔盆子、锔碗、锔大缸，胡秫壳子带着谷糠，锔天锔地锔牌坊啊，锔个尿盆也不漏汤……”

尽管很久没摆弄锔缸的家什儿了，陈培卿老人的手艺依然很娴熟。

笃笃笃，砸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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