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德民：砂大碗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栖霞市臧家庄镇东山庄村，孙德民的房子坐落在村东北头的山坡上，一栋四四方方、精巧别致的土窑孤零零地立在房东头，顺着屋后的山路爬过山顶，是一片平坦的开阔地，这是孙德民堆放陶泥的场园。

拐着一条残腿，孙德民领我们一一参观了他的砂大碗生产流程，脸上洋溢着一位年近六旬的砂大碗艺人少有的激情与笑容。砂大碗已融入了他的骨子，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打出来的“砂碗王”

砂大碗是栖霞特有的一种陶器餐具，在当地已有数千年的历史，它以健康环保、透气性好的特性，深受人们的喜爱。在过去生活困难、资源贫乏的年代，砂大碗是熥菜盛饭最主要的餐具。

东山庄一带出产一种独特的陶土，不但细腻而且粘性大，是制作砂大碗的上好原料。孙德民祖辈十几代一直靠制作砂大碗为生。16岁的时候，孙德民中学毕业回到村里。那时，村里有六个生产队，每个队都有自己专门制作砂大碗的“副业队”。父亲是副业队里的“大师傅”，手艺在十里八乡是响当当的。孙德民沾了父亲的光，便被挑到“事业队”，成了父亲的徒弟。

做砂大碗是个手艺活儿，看似轻松，却不是任何人都能做的，必须要有灵性，能吃苦。这对于年轻的孙德民来说都不成问题。小时候，他会趁父亲抽烟的空儿，偷偷地跑到父亲的砂大碗作坊蹬着轮子“秀”上一把，有时父亲看到了，只是笑笑，不当回事。长期的耳濡目染，让孙德民从小就对砂大碗格外亲切。可要真正成为一各出色的工匠却不是轻而易举的。

孙德民家所在的那个副业队，共有5个人，父亲是副业队长。按村里的要求，每个副业队社员，一年必须做出一窑砂大碗。春天挖泥，碾泥，和泥，制碗，然后是阴干，到了冬天才能烧窑。记得“上班”第一天，父亲让他做个碗坯，孙德民摆弄了半天也没弄出来个样儿。父亲急了，抡起那满是泥巴的手，朝他脸上就是一巴掌。孙德民从小就害怕父亲，如今成了父亲的徒弟就更怕了，只要父亲在旁边，他的手就好像不好用了，越想把活儿做好，越做不好。有时父亲看不下去了，从背后就是一脚，把十五六岁的他踢个嘴啃泥。为了少挨打，就只有把手艺练好。因为父亲太严厉，有事也不敢问他，于是闲暇里孙德民就跑到别的生产队向一些老师傅请教，有时副业队的人都休息了，他就悄悄地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反复练习。

几个月下来，孙德民便熟练多了，做起碗来觉得游刃有余。不出几年，孙德民的制碗手艺便炉火纯青，成了村里数一数二的高手，直引得别的生产队的人纷纷上孙德民这里参观取经，久而久之，人送外号“砂碗王”。

后来，他与父亲聊天，说起那段经历，父亲说，小孩子玩，怎么都可以。可是如果你要真正做好一件事的话，“玩”是不行的。因为你是我的儿子，不能让别人瞧不起，不能给我丢人。棍棒下面出高手，我的手艺就是你爷爷打出来的。如今父亲已经去世多年，每当说起父亲，孙德民一直怀着深深的敬意，因为没有父亲的严厉，也不会有他现在的一身手艺。

景德镇请他去当师傅

孙德民的“工作室”设在他家的西厢房里，南面的墙角堆满了人头高的一堆陶泥，正中间是他做砂大碗的坐床子，还有一排四五个“轮子”，北面的墙架子上，摆满了做好的砂大碗、壶还有形状各异的多种器具。孙德民话不多，一看就是个做事执着踏实的人。谈起他的经历，孙德民说他最大的感受就是，这一辈子算是和砂大碗分不开了。

孙德民说，我这个人倔，看上个道，三匹好马拉不回来！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随着生活日用品的丰富和人们生活水平的改善，砂大碗这个曾经是人们餐桌上的重要餐具也渐渐被人们遗忘，粗糙丑陋的砂大碗淡出了人们的生活，村里原来的六七座百年老窑也被夷为平地，种上了苹果等经济作物。

看着这曾经红红火火的产业就这样轰然倒塌，孙德民心里像被刀割一样。不久，在朋友的介绍下，孙德民只身一人去了黑龙江，他在那里指导当地人盖起了第一座土窑，主要生产当地紧俏的花盆等。从制作砂大碗到花盆，是同一个行业，只是工艺不同，可孙德民却始终放不下他的砂大碗。因此，在做花盆之余，他用当地的原料试着制作砂大碗，过一把砂大碗瘾。十几年过去了，孙德民从东北又回到胶东，在各地奔波，以至于他的腿因为长年一个姿式蹬“轮子”，得了股骨头坏死的职业病，走路都不方便。即使这样，孙德民却几乎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老本行。

前几年，栖霞的旅游业升温，旅游部门在牟氏庄园景区建起了民俗文化长廊，孙德民被请到了景区，专门为游客表演砂大碗制作技艺。每天，孙德民的摊位前总是围满了人。一天，一位游客蹲在那里一看就是半天。等孙德民表演完了，他很激动地为他鼓起掌来，说：没想到在北方，能看到这么棒的手艺人。接着这个人递给了孙德民一张名片，孙德民一看，是景德镇一家陶瓷厂的总经理。这位总经理说，你有这么好的手艺，只在这里表演，埋没了你这个人才，我愿意高薪请你到我们厂里当老师。

孙德民没有答应。他想，人家景德镇那是“瓷都”，人才有得是，咱算老几，丢了砂大碗去弄紫砂壶，咱得不偿失。于是婉然回绝了。可是不久又有许多人与他谈起这个话题。孙德民的心活了。终于有一天，他带着一坨做砂大碗的原泥，踏上了去江苏宜兴的火车。很多年没出去了，他想出去长长见识。在宜兴，他把带去的泥送给老师傅检验，老师傅说，这泥不比宜兴的泥差，做砂大碗可惜了，做壶一点也没问题。孙德民没想到自己摆弄了一辈子的这些黄泥竟然是块宝。他坐不住了，只在那里待了十几天，就回到了栖霞。

一定要把砂大碗技艺传承下去

在宜兴，一把普通的壶，小的卖几百元，多的卖几万元。可砂大碗却每个只卖几元钱。卖得越贵越兴旺，越便宜反而越萎缩，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回来以后，孙德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同样一个制陶产业，为什么宜兴能做得那么红火，而我们的砂大碗却几近失传。如果砂大碗真的在我们这一代身上断了根，那我怎么有脸面去见老祖宗呢！

后来，孙德民终于想明白了。现在人们生活水平提高了，对砂大碗的要求自然也高，应当发展高档砂大碗，提高附加值，以适应市场需求。孙德民算了一笔帐，如果把过去粗放式制作砂大碗，变成精细制作，同样的陶土，创造的价值将翻几个番。孙德民下决心担负起传承砂大碗制作技艺的重任。可当年村集体的窑都毁了，想烧也没地儿烧。没有窑一切都是空谈，孙德民下决心要建自己的窑。可建窑需要资金上哪弄呢？这几年，孙德民南来北去，四处漂泊，把心事都用在了砂大碗上了，自家的苹果园也荒了，没攒下几个钱。就在这时候，栖霞市文化馆的林炳义馆长找到了孙德民，说：砂大碗制作技艺是个非常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这是咱老祖宗留下来的，不能在咱这代人身上丢了，你干吧，我支持你。

终于在相关部门的支持下，2015年8月，孙德民的砂大碗窑坊在鞭炮声中竣工。当年10月，孙德民的第一炉砂大碗经过五天五夜的烧制终于出炉。出炉的那一天，孙德民把村里的老窑匠请到家里，摆上酒席，放起鞭炮，一同见证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让孙德民也没想到，砂大碗烧制非常成功，不论是成品率还是成色都达到了预期的效果。砂大碗重新出炉的消息在栖霞一发布，吸引了很多人前来参观购买，每天来孙德民家里买碗的人络绎不绝，因为孙德民的砂大碗精细美观，一只普通的砂大碗买到20元。不几个月便销售一空。孙德民一算帐，这一窑下来不但还上了债务，还纯收入几万元。就在此时，又传来好消息，砂大碗项目被列入烟台市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孙德民也被推荐为砂大碗制作项目传承人。

清明刚过，孙德民又忙碌起来，他把新挖的制作砂大碗的陶土搬到屋后的场园上，开着三轮车，拉着石头砘碾来碾去。太阳从山顶上升起，三轮车和孙德民孤孤单单的影子单调地转着圈子，孙德民的脸上绽露出胶东汉子纯朴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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