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与 方言撷趣

王东超

“轧”是个多音字，读作yà时，有碾、滚压之义，如轧马路（比喻在街道上闲逛）。读作zhá时，指压钢坯，如轧钢厂。读作gá时，一个义项是核查，如轧账，即核算查对账目。一个义项是挤，如人轧人，就是人挤人的意思。黄县（今龙口）话里“轧”还有个特殊含义，指两辆车同向行驶时，一车插入另一车的正常行驶路线前将其别住，比如：“上学嘞路上他故意把所有能撵上嘞同学轧倒或是轧儿沟里。”这里“轧”有挤压空间的意思。还有一个义项是结交，如轧朋友，《海上繁花梦》后集第五回：“虽是拜师，无非暗里头拜他为师罢了，面子上乃是轧个朋友，仍与他朋友称呼。”《清稗类钞·上海方言》“轧姘头”条：“男女以非正当之结合，而为夫妇之行为，且同居处饮食者是也。亦有仅结合而不同居处者，亦曰轧姘头。”“轧”作结交讲虽有书证，但我一直持怀疑态度，《广韵·黠韵》：“轧，车辗。”《汉书·匈奴传》：“有罪，小者轧，大者死。”颜师古注：“轧谓辗轹其骨节，若今之厌踝者也。”民国二十五年《牟平县志》：“轧，辗轹曰轧。”这都说明轧的本义为辗轹，后引申为倾轧，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轧，引申之为势相倾。”再引申为挤压，宋张载《正蒙·动物篇》：“声者，形气相轧而成。”王夫之注：“触而相迫曰轧。”不管是倾轧也好，还是排挤也好，这力量都是向外的，而结交力量是向内的，所以我以为“轧朋友”用“轧”是错的，正确的写法应是“朋友”。

“”有相合、聚合、通力合作之义，《说文》：“，合也。”王筠释例：“下云合也。从人合声古沓切。是合、义同音异。音如蛤，通力合作，合药及俗语合伙，皆之音义也。今无复用者。”《广韵·合韵》：“，并，聚也”。《玉篇·人部》：“，合取也。”王筠的论断下得未免武断，“”在黄县话里使用非常之频繁，葆有强大的生命力。“”读作gé，黄县话读作gǎ，这是因为a、e系同一古韵母分化而来，普通话中部分e韵黄县话读作a韵，这或许是古音的遗存，如“割”“葛”“蛤”“瞌”“磕”“喝”等都是这么读的。“两好一好”就是两好合作一好，好上加好的意思。去药匠铺配服草药，黄县话叫“服药”。两家房子接山可以称为“山”，一个过道里住了两户人家可以说“两家儿一个过道”。同学同位称为“桌儿”，因地界相邻而结成的邻居称为“邻居儿嘞”，两个县相邻可以称为“界儿”，比如：“黄县和蓬莱、栖霞、招岩（远）三个县界儿。”小孩子长大了，要将开裆的裤子缝合上，用黄县话说是这孩子“该裆喽”，裤子称为“裆裤儿”，与“开裆裤儿”相对。“谋”有商议合谋之义，比如：“这事咱得好好谋谋。”也有议论之义，比如：“她就喜欢背后谋人。”黄县话里“谋”读作mu，“阴谋”“参谋”都发此音。“拉”有随意地谈或说合之义，带着有一搭无一搭的意味，比如：“你看好谁喽？我去给你拉拉。”过去农村纳鞋底用的细麻绳，都是用拨周锤把麻批儿绞成一股绳，再由两股这样的绳“”在一起而成，所以制作麻绳的过程称为“线”“绳儿”。做算术题的时候，不经笔算和珠算，只用口算，称为“口口”，比如：“这道题很简单，口口就算出来喽。”

由“合”之本义引申出结交之义，因为二者都是向内的力量。做朋友或一起合作共事叫“伙计”，比如：当年，我和恁爹在一个厂儿里伙计。黄县有句俗语“买卖好做，伙计难”，说明与人共事之难。“鱼鱼，虾虾，乌龟儿个鳖亲家”则说出物以类聚的道理。“合”是两个近义词组成的词语，意为交往、相处，比如：“他不会合人；他俩儿合嘞挺好；他这人不好合。”“合儿”指情人，相好的，比如：“那是他嘞合儿。”这里“合”轻声变韵，“e”读作“u”，“老婆”“说合”都是这样读的。“交”也有结交之义，比如：“他挺会交人嘞。”结为姻亲称为“亲儿”“亲家”，青年男女死后由双方父母操办建立的婚姻关系称为“阴亲儿”。没有血缘关系或婚姻关系而结成的亲戚称为“干亲儿”，认干爹干妈称为“个干爹”“个干妈”，结拜为异姓兄弟姐妹称为“干弟兄”“干姊妹”。“伙”有结伴合作的意思，和“叉儿伙”差不多，比如：“他俩一起伙做买卖。”“伙儿”指所有人，相当于“大家伙儿”，比如：“伙儿一起去吧。”“俺伙儿”意为我们这一伙，“恁伙儿”意为你们那一伙，简称“俺”“恁”，黄县东南山的人多操持此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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