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亲90年 往事如昨

苏轼密州任内怀念七年未见的弟弟苏辙，曾留下脍炙人口的句子: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1990年的一天，当94岁的姑姑和85岁的父亲，两个耄耋老人眼含热泪相拥在一起，此情此景，使人不禁想起一代词人发出的千古感叹。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我爷爷共有三个儿子，父亲排行老三。爷爷去世时，曾告诉三兄弟一件事情，他们还有一个姐姐，4岁那年走失了，嘱托儿子们在有生之年找到他们的姐姐并团圆，也让他能闭上眼，完成一辈子未了的心愿。

父亲的两个哥哥，都在上世纪60年代因病相继离开人世，因此，寻亲的任务只能由父亲来完成。年轻时迫于生计，父亲对寻找姑姑并未抱多大希望，随着父亲年龄的增大，寻找姑姑的愿望也越来越强烈，那时DNA这个词普通百姓从未听过，更没有依靠新闻媒体的概念，只有通过亲戚朋友、乡里乡亲，毫无目标地打听。上世纪70年代父亲退休后，空闲时间多了，他几次为寻找姐姐回农村老家，走村串户查访，但苦于姑姑走失时他尚未出生，手中掌握的资料不多，加之年代久远，使这个跨世纪之寻变得扑朔迷离，浓雾重重。

话分两头说，再说姑姑。她出生于1896年，她模糊记得，那天她的爸爸领她到集上买东西，集市似乎在河床上，四周除了河就是沙子，集上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她的爸爸正抱着她逛时，突然间集上一阵大乱，人们哭爹叫娘，四散逃离，时有枪声响起。在混乱中她与爸爸失散了，事后才知，是盘踞附近山上的“胡子”(即土匪)下乡抢劫来了。她哭喊着四处找爸爸，可一直到天黑也没找到。她哪里会想到，她的父亲在匪兵走了以后，近乎疯狂地在集上找了她整整一夜。但她早已离开了集上，夜色里在一条乡间小道上向前走着，又冷又饿，竟倒在道边睡着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睡梦中她感觉被一个像妈妈一样的中年女人抱起，第二天，她发现到了一个陌生的家。这个抱她的女人后来成了她的养母。养父母曾多次问姑姑，她住的村子和她父母的名字，但姑姑除了知道自己的乳名外，别的一概不知。养父母的村子在一个大山里，后来知道那个小山村属福山县。养父母心地善良，待姑姑如同己出，一直到姑姑出门子(即出嫁)，她始终没有离开这个山村一步。

姑姑18岁那年，在养父母的张罗下，嫁到了栖霞中桥的一个村子里。姑姑从此在这儿度过终生，她生了一儿二女，以后儿女们也各自成家。进入新社会，生活发生了很大变化，在这期间，姑姑曾断断续续托人打听自己的亲生父母。她坚信，父亲是步行把她领到集上的，因而离自己的老家一定不会太远，后来事实证明，她的判断没有错，她养母所在的村子及现在的婆家实际离老家都仅相距10多里，三个村仿佛是一个等边三角形的关系，但咫尺天涯，囿于当时交通不便、信息闭塞，造成近一个世纪的离别。她把她所能记得的村子的情况、家庭成员以及当时的居住环境都告诉了别人。她和父亲离散的时候，毕竟才是个4岁的孩子，记忆的东西模糊而有限，有些还不一定正确，对于一个不识字的妇女，完成寻亲之旅更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有道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虽然姑姑一个大字不识，但她却培养了一个有出息的孙子。孙子高中毕业参了军，退伍后在村里担任支部书记，他头脑灵活，事业心强，改革开放后，利用栖霞市在这儿设立经济技术开发区的大好时机，几经努力，在村子里引来了几个韩资项目，村子一时风生水起，成为小有规模的韩资企业聚集地，后来他又在烟台开发区投资设厂。

转机出现在1990年，这年我们老家的村支书(此人是我父亲没出五服的侄儿)去栖霞开发区参观学习，在学习的闲暇，把我父亲寻亲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了姑姑的孙子听，结果是巧他爸碰到巧他妈———巧到一块去了，姑姑的孙子也向他打听我父亲的情况，结果两个人越说情况越相似，当后来说到姑姑的乳名后，又来了个蹍子对蹍盘———石(实)打石(实)，孙子回到家，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奶奶。后来故事的发展确实有点像电视剧的情节了，姑姑兴奋之下，竟能把自己亲生父亲名字的三个字说对了两个字，把孩童时期妈妈给她戴的一副铜手镯拿出来，她一直保存着，也是盼着亲人有相聚的一天。

失散了90年的姐弟终于相聚，他们对失而复得的亲情分外珍惜，父亲常打发我们姐弟几个前往乡下探望姑姑，我们对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姑姑更是分外敬爱。不久两位老人先后离世，他们看到了中国改革开放后的盛世，又完成了他们姐弟的跨世纪寻亲，我想，两位老人应该是没有遗憾地离开这个世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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