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车进城去 往事如昨

前些天回老家，小车风驰电掣般行驶在宽阔平坦的烟栖线省道上，70里路程仅用了半个小时，60多年前妈妈领我坐车走烟栖公路的往事，不由地浮现眼前。

那一天，妈妈带着我从乡下老家到烟台看望父亲。那年母亲还不到40岁，虽然在乡下独自带几个孩子，但生活的压力并未在母亲身上留下岁月的痕迹。为闺女时，母亲在村里也算是漂亮人儿，今天为了上城里见父亲，母亲起了个大早，精心打扮了一番，那身常年累月穿的补丁衣服脱了，上身穿一件干净的青灰色大襟袄，下身是条过年才做的新裤子，头发梳得干干净净，后边高高盘起的发髻，更凸显了母亲瘦削面庞的灵秀。

天色微明，我们就赶到高疃汽车站。今天适逢高疃大集，集上人很多。高疃是福山一个较大的乡镇，商业气氛浓厚，集市带有显著的胶东乡土特点，各类物品按类别用途，划分出各自的地盘，像卖牲口的集中在较远的南河滩上，卖粮食和蔬菜的则摆在一条南北街上，而布匹衣帽和日常用品则靠近公路边的汽车站。妈妈给我买了一根糖球。年幼不懂事的我一眼瞅见一个卖布老虎的摊位，嚷着要，妈妈好说歹说才把我安抚下来。

高疃是一个过路站，准确地说只是一个停车点，一般停车点没有候车室，但由于高疃是西面诸县市进入烟台的必经之地，往来旅客较多，车站就在公路北侧借一户农民的两间土坯房作为临时办公地点，西边一间房子是车站孙站长和售票员两个人的办公室，东边屋子里，凸凹不平的泥地上放了几张长凳子，算是候车室。在两间屋子间的隔壁上，抠了一个不大的四四方方的洞，当作售票窗口。妈妈费力地探进头购了票。

也许是逢大集的原因，车站乱嚷嚷的，候车旅客不少。妈妈领我站在公路边，崭新得体的衣着、纤巧的身材和姣好的容颜，使母亲站在一众人间，显得十分出眼。今天也怪，每辆到站的车，客都下得少，而车上座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客人下不来，候车人就上不去。几个小时过去了，旅客还不见少，人们一哄哄地围着孙站长。孙站长身材粗短，长得慈眉善目。他架不住纠缠，像个皮球似的骨碌着到处躲，但躲到哪里，旅客们就把他簇拥到哪里。他并不动怒，对所有人的问话，一概答“好好好是是是”。一晃已晌歪了，光到烟台的过路车就过去十多趟了，我们还是没上去车。母亲有些焦急，真是起个早朝赶个晚集，因此，母亲与孙站长言来话去之间，难免有些龃龉。

天阴起来，又下起了雨，这时，刚好从栖霞和莱阳发往烟台的最后两趟车同时到站，一下子下来10来个客，有了空座位，我们终于上了车，此时已是下午3点多钟了。

从高疃到烟台，不足百里，走起来却相当费周折。首先是当时的车辆不行，你看那辆车的外观，漆面锈迹斑驳，车皮瘪一块凸一块的，我记得一路上，车至少熄火了两次。司机50多岁，满脸络腮胡子，是个有经验的老司机，每当熄火时，司机便会拿起一个带把的长铁棍子，走到车头前，把棍子伸到发动机内，使劲摇动，重新发动车辆。一次上坡后，发动机过热而造成了突然停车，司机很有经验地拿起水桶下车，那时公路边的小河和沟渠的草下，都有淙淙的流水，他提来水给沸腾的发动机降温。上坡时车速比人走道还慢。尽管如此，我这个第一次坐汽车的乡村孩子，仍喜欢坐车的那种感觉，很美很享受，车在路上跑，心也随着飞起，不但看了光景，还打开了通往外面世界的一条通道。

这条路是条沙土路，是当时烟栖之间唯一的公路。公路上不但弯道多，上坡下塂也不少，而且有的路段坑洼不平。其中福山东厅段修在陡峭的山上，坡度又陡又长，司机们路过东厅都要捏一把汗，人们都称这段路为险道。我们的汽车来到了东厅的险道，由于坡度陡，车的马力小，司机怕车爬不上顶，借走平道的机会，将挡挂到最高，车速开到最快，借汽车惯性最大限度向坡上冲，上坡之后，车很快便减速了，逐渐地如一个动作迟缓的老人，步履蹒跚，离到坡顶还有四五十米时，已精疲力尽的汽车发出难听的嘶叫声，司机把油门踩到底，车体随之晃动起来，车屁股后边喷出滚滚黑烟，吭吭哧哧地终于爬到了坡顶。

汽车开始向坡下滑行，旅客们刚才跟着绷紧的神经也松驰下来。没想到，在经过一个拐弯时，却遇到了麻烦，原来对向有一辆上坡的大货车，由于雨天发生侧滑抛锚，兀自横在公路上动弹不得，有二十多辆车堵在前后，无法开行。那时没有现在众多的通信工具，也没有110，更没有消防增援，出了事故只能靠司机们现场处置，我们车上的驾驶员也加入了救援行动。由于下雨导致视线不清，给现场救援带来不少困难。记得当时采取的是用一辆大马力的货车，用绳索拖住故障车，故障车司机则坐在车内，手握方向盘配合，我们车的驾驶员担任现场指挥，发出前进后退的指示。那辆车满满当当一车货，没有专门的拖吊设备，要把这庞然大物安全带离狭窄的现场并不容易，经过个把小时的努力，事故车终于被拖离现场，道路也恢复了畅通。这么一耽误，不算我们大半天的候车时间，区区70里路程，竟用了3个多小时。

父亲在出站口接到我们，迫不及待地一把把我揽入怀中，柔情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着面如桃花般的母亲那一幕，我至今记忆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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