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村的老中医 乡村记忆

徐言起

我八岁那年，刚上小学，发生了一件至今令我难以忘怀的事情。适逢春季，天气乍暖还寒，一天下午，班里老师挑了几个男生，令大家回家拿铁铲和筐，到街上捡鸡屎，要专拣带白头较硬的那类，稀鸡屎不要。我也在其列。农村长大的孩子，老师一讲都溜明白，很快回家拿工具，一会儿便从街上捡回一堆鸡屎。这时校门外面的空地上架起一口八印锅，锅底下烧柴噼啪烧得正旺，锅里不知熬着什么，一股浓浓的中药味。负责人是村里老中医，看了一下捡回的鸡屎，令人将一部分鸡屎铲进锅里熬。我们这帮捡鸡屎的同学，刚进教室不久，便听到老师命令，全体排队到校门口大锅旁，喝中药预防春季传染病。我心想：这不是鸡屎汤吗？怎能不令人恶心？好在知道中药汤里有鸡屎的同学不多，一个个乖乖地喝了一小碗，临到我了，我也只好皱着眉头喝下一碗。喝下后，肚子里并没有什么不舒服。事后，自己常纳闷，鸡屎怎么能防病呢？多年后，才从我村老中医那里得知，鸡屎中的白头，中药材中称为鸡屎白，是解毒、避瘟的良药，和其他药材配伍，能起到预防传染病的作用。我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年少的心里对古老的中医药产生了强烈兴趣。

我的故乡招远市辛庄镇高家庄子村，位于招远市北部，北临渤海，是一个亦农亦渔的普通村庄。清朝中后期，因出外为官、经商人员较多，也曾繁荣过。外出的人员有的在外学过医术，返乡后将高超的医术带回村庄，造福乡里；有的经年苦学，功名无望后，拜学名医，回乡义诊；有的名门大户，生病后，不惜重金，聘请十里八乡的名医，前来问诊。因村中较为富庶，稍有名望的中医，都愿到我村坐诊行医，故一两百年时间里，我村医疗水平是较高的。这里不讲别的，就讲讲我所熟悉的村里两位德高望重的老中医。

徐曰敬（1914年—1992年），自幼聪慧，读书过目不忘，童年就能背诵有效药方汤头歌百余首，对中药材使用的禁忌“十八反”、“十九畏”张嘴就来，后成为当时名医王粹均的关门弟子，专治疑难杂症，尤对治疗妇科病擅长。因其态度和蔼，耐心细致，经常把中医看病治病的注意事项和药理知识讲给病人听，深得村民的爱戴敬重。因患有眼疾，开方困难，常请本家街坊读书人代开方，并仔细核实，一生给人看病从未出现过差错。徐曰敬先生不仅医术高超，且多才多艺，精通《周易》、《奇门遁甲》，会批八字算命；尤其是还擅长弹三弦、打鼓书。说唱时嗓子甜润，口齿伶俐，发音清晰，声音洪亮。他会说很多书，我幼时有幸听过一两次。他说的《金鞭记》，是描写宋朝大将呼延庆的故事，据说全部说完需四十个晚上，可见先生记忆力惊人。因与先生家相隔不远，我幼时常随父亲到先生家唠唠家常，先生说话睿智，幽默诙谐，常有异于常人的惊人之语，在村里可谓高人、智者。先生常年一袭灰色长衣，带老式盘扣那种，下身青色老式裤子，脚蹬人工纳底老式布鞋，浑身上下清清爽爽一尘不染。精神矍铄，仙风道骨。

徐舜田，出生于1919年，年轻时因长期患病，在家休养。上世纪四十年代，从北京退休的老中医徐孟麟在本村行医，常给舜田先生诊疗。邻村磁口村名医李耀庭常来本村巡诊，因其医术高超、关心疾苦，常为贫困人家免费诊疗，故在十里八乡口碑极好。见舜田先生年纪轻轻受病情缠磨，便产生了怜惜之意，在诊疗时常常讲解一些中医基本常识，答惑解疑，引导舜田先生入门从医。舜田先生也勤奋好学，苦读医书，遍访名医，终于久病成医，学有所成。并凭一技之长，在本村行医半个多世纪，为本村医疗事业做出了很大贡献。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一个冬天，我放寒假回家过年，因风寒感冒，半个多月咳嗽不止，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找舜田先生号号脉，老先生一言不发，简单一号脉，开了三服草药，我回家吃完，咳嗽即愈，我大为惊奇。因此，每次休假回家，有事无事都愿到村医疗社坐坐。老先生性情有点古怪，一副孤傲的神情，很多村民都认为他架子大，也可能是民间高人大多如此吧！坐在村医疗社里，我常常观察老先生如何给人诊病，对村里人和慕名而来的外村人，先生态度一样，淡然处之，对于恭维、仰慕的话，权当没听见，对于点头哈腰、小心翼翼的行为，权当没看见，对于身份高低不同的人也一视同仁。先生诊病极快，三言二语询问，略一号脉，药方即出。病情稍复杂一点的也是略一沉思，从不拖泥带水。闲下来时，也跟我拉家常，先生虽然年纪大了，但很愿了解外面的世界，关心时事政治。我也乘机讨教些中医知识，从阴阳五行说，到奇经八脉运行；从望、闻、问、切，到现在的血压、透视等现代医学检查结果的参考；从《本草纲目》的药材属性，到西药的功效。我搜肠刮肚能想起的医学问题，能说就说，能问就问。先生也很耐烦，初步给我讲了他的诊疗方法，和药物君臣佐使的配伍方法,并结合自身的从医经历，谈哪些中医典籍需祥读、熟读，说他自己就是在详细研读了张仲景《伤寒杂病论》后开窍的，对于治疗伤风感冒，基本做到药到病除。先生多次教导我，中医是中国的伟大发明，是华夏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可以设想如果没有中医的庇护，华夏儿女的繁衍、成长壮大谈何容易。我深以为然！古语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当时我也产生了很强烈的想法，如果在外工作没有大的作为，精研下中医学，做一个济世救人的中医，也是不错的人生选择。

1967年，响应国家号召，村里办起了合作医疗社，有中医、西医，相互补充，为村民看病、治病。最大限度地保障了全村村民身体健康，并取得了走中西医相结合道路的成功经验，受到上级领导重视。1987年当时卫生部部长陈敏章亲自来我村视察，并题词“为人民的保健事业，不断立新功。”来自世界卫生组织的日本专家若月俊一先生等一行五人也曾来参观合作医疗，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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