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琦曾袒露他的诗观:“我的写作,绝不会去思考什么、颂扬什么、抨击什么,也不会徒劳无功地企图给人什么启迪和遐思,我只写天上地下的少男少女,写世俗的快乐和爱情。当然,我写的,仅仅是男男女女恩恩怨怨吗?”前后似乎自相矛盾的表达,正传达了诗人进行诗歌创作的内在驱动力。虽然陈琦的诗所书写的题材是“天上地下的少男少女”,是“世俗的快乐和爱情”,但他的诗歌世界并非仅仅滞足于此,并非仅仅是“男男女女恩恩怨怨”,而是闪耀着一种理想主义的光芒。因而,陈琦的诗其实是在世俗与理想的多元交织、抗辩中建构了一个独特的诗歌世界,既呈现了诗人内心在世俗与理想之间的矛盾、挣扎,又呈现了诗人诗歌世界的独特性,而这主要体现在意象的选取与构造上。在陈琦笔下,有三个意象是非常独特的,即“桃花”、“雪”、“蝴蝶”,这三个意象分别代表了陈琦诗歌追求的三个精神向度,共同构建了陈琦在世俗与理想之间徘徊的诗歌空间。
一、“桃花”:世俗的快乐与幸福
陈琦笔下有许多诗涉笔“桃花”意象,如《人间四月桃花开》《春来遍是桃花水》《很坏的女孩》等诗。自古以来,“桃花”意象便被诗人们反复吟咏,从《诗经》里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开始,“桃花”便已成为诗歌中的一个经典意象,附着了爱情、希望、理想等诸多文化内涵。
而在陈琦笔下,“桃花”主要隐喻美人和爱情。如《春来遍是桃花水》中诗人由自然界的“桃花”非常自然自觉地过渡到“美人”,他先是对自然界的“桃花”进行了描画,如“桃花在半夜里/说开就开了/桃花的红月光的白/都是我喜欢的/都是我执意从梦中带来”、“那白里透红的一瓣瓣/那鲜嫩的、柔软的小手/仿佛要将我抱紧”等诗句都是对“桃花”的美进行了细致的呈现,从色泽到花开过程、形态等都是桃花的自然属性,而“就只有一朵桃花带着我们飞翔”、“只有一朵桃花让我们居住/让我们无可救药地着迷”则是诗人由自然界“桃花”过渡到“美人”的衔接,诗人由此展开了“桃花”到“美人”的遐想:“我让所有的桃花都是单眼皮的/都带着几分坏坏的妩媚/我让桃花对着月亮梳妆/十里春风中将脸颊一点点描红”、“我看到桃花带着晶莹的泪珠/我看到桃花在微风中/不易觉察的颤栗。她低着头/仿佛知道了我内心不能言说的幸福/仿佛读懂了我一生躲躲闪闪的爱情”,诗人依然是在写“桃花”,但此“桃花”已不同于彼“桃花”,已经是有“单眼皮”、“妩媚”、“对着月亮梳妆”、会流泪、会颤栗、会低头的“活桃花”,显然是“美人”的隐喻。《人间四月桃花开》亦由自然界“桃花”的凋落联想到“美人”之美与青春的凋落。此外,陈琦还承袭了“桃花”作为爱情象征的含义。如《很坏很坏的女孩》中“停电的晚上/我常常会在微弱的烛光下给她写信/那时候我的内心,江山万里/一朵一朵地开着桃花。/我在不长不短的信中/和她谈了很多美好的事情”,其中的“桃花”显然是喻指爱情,而《春来遍是桃花水》中的“只有一朵桃花带着我们飞翔”、“只有一朵桃花让我们居住/让我们无可救药的着迷”亦可视为“爱情”的代指。
无论桃花是借代美人还是象征爱情,都属于陈琦所言的“世俗的快乐与幸福”,这是陈琦诗歌写作的出发基点。但陈琦以“桃花”这样美丽的意象来象征、传达“世俗的快乐与幸福”,已隐约透露出其内心对于理想主义的渴望与向往。
二、“雪”:理想的追求与坚守
在陈琦笔下,与“桃花”意象的美艳绝伦、热烈奔放大异其趣的是“雪”意象。陈琦诗中的“雪”与“桃花”意象所象征的“世俗的快乐与幸福”完全不一样,“雪”象征了他内心对自由、纯净等理想主义的崇高精神力量的向往。《同意一场大雪降临》中对“雪”降临时的场景进行了呈现:“我们居住的城市/因这雪白的覆盖/变薄了//变轻了/可以被一架马车拉走//直到所有的声音/被压了下去/所有的街灯/暗淡下来/周围的一切/得享这不可思议的安宁”,诗人对“雪”的到来带给世界的变化进行了细致的观察、描摹,突出了“雪”带给人们的“不可思议的安宁”,而这正是诗人内心所渴望的生活氛围,他才会“同意”一场大雪降临,这种“安宁”是诗人与现实世界抗衡与挣扎的庇护所,是他精神避世的内在渴求。在当下这个纷纷扰扰的浮躁年代,要想获得内心真正的“安宁”,或许只能像“雪”一般追求自由、宁静。《做一只白色的蝴蝶》里充分传达了诗人对自由的向往:“做一只白色的蝴蝶/做一朵抵达大地后/还可以飞翔的雪”,呈现了“雪”独立不羁、天马行空的独特品性,而诗人渴望做一朵这样的雪,能够“抵达大地后”还可以飞翔,雪是自由奋飞的,拥有不屈的生命力和与命运抗争的勇气。诗人在《与雪相关》中则将“雪”作为一个场景,虽然诗中提到“雪”的字句不多,但是诗里的每一行每一字几乎都与“雪”相关,在这首诗里,“雪”不再是纯净、自由、安宁的象征,而是象征了艰难、困苦,诗中的“你”显然是征服了各种困难险阻的“英雄”,以坚强的意志穿越了“太白的积雪”,并且经历了历经艰难:“你去看那么多的雪景/然后回来/看我//千山万水的/你回来/和我说那些雪地上的脚印/说狼迹,熊踪”,诗中的“雪”显然象征了一种百折不屈的精神力量。
而与“雪”相关的意象还有“雨”、“水”等,雪是水的精魂,是雨的凝结,因而“雨”、“水”意象与雪意象具有许多相通之处,如《细雨》《又是些一闪而过的树》等诗中的“雨”意象与《春来遍是桃花水》《打开一朵玫瑰》等诗里的“水”意象都拥有纯净、灵动、娴静的特点,这是“雪”在陈琦诗中的另一种存在形态,陈琦内心深处所怀抱的理想主义的延伸与拓展。
可以说,陈琦笔下的“雪”是他灵魂深处潜藏的理想主义的崇高精神力量与现实世俗进行撕扯、搏斗的精神载体与平台,彰显了他对自由、幸福的向往,对生命理想的守望,对理想主义的精神向往。在陈琦的诗里,“雪”意象与“桃花”意象形成对比与映照,呈现了诗人在世俗与理想之间的纠结、矛盾与挣扎。
三、“蝴蝶”:在世俗与理想之间穿行
陈琦的诗行里还飞翔着许多“蝴蝶”,这些“蝴蝶”让陈琦能够在世俗与理想之间穿行、自我修炼,直至提升。
“蝴蝶”这一意象自“庄周梦蝶”的典故产生之后便得到广泛运用,中国古代诗歌中关于蝴蝶的作品高达5000余首。
而陈琦笔下的“蝴蝶”,附着了诗人对美丽、爱情和自由的美好愿望,也传达了诗人在世俗与理想之间穿行的矛盾、挣扎,泛溢着理想主义的光芒。《做一只白色的蝴蝶》中诗人所着力塑造的是“一只白色的蝴蝶”,而不是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这只蝴蝶是“一朵抵达大地后/还可以飞翔的雪”,诗人将“蝴蝶”与“雪”进行参照与比喻,呈露了诗人塑造“白色的蝴蝶”的内在意识,既有对蝴蝶像雪一般纯净、纯洁的渴望,又有对蝴蝶像雪一样轻盈、自由的向往。陈琦在诗中对“白蝴蝶”的原生态属性进行了描写:“做一只白色的蝴蝶/做、“比一只蜜蜂飘逸/比所有的蜜蜂鲜艳/百花中/没有甜蜜的事业让我操劳/也不会被往事顽固地缠住”,诗人将“白蝴蝶”与“蜜蜂”进行对比,突出了“蝴蝶”的“飘逸”、“鲜艳”、自由、洒脱、逍遥等美好形态,而“愿我的一生/只是美丽而短暂的一次展翅//将春天,轻轻驮过山冈”、“不知筹谋不知道路不知方向/像纯净到没有一点杂质的爱情/在阳光下来来往往”则已突破“蝴蝶”意象的物理属性,而抵达其衍生的文化蕴涵,传达了诗人对自由、纯洁、美丽、洒脱的美好生存形态的憧憬与渴望,负载着诗人对生活与生命的理想。“白蝴蝶”并非自陈琦笔下初始,戴望舒早就在《白蝴蝶》一诗里塑造了这一意象,在戴望舒笔下,“白蝴蝶”是对现代都市和工业文明的物质主义造成“人的异化”状态的抗衡与挣扎,是人情冷漠与心境寂寞的情感映射物,而陈琦笔下的“白蝴蝶”则显然不是这种含义,而是纯净、纯情的象征,是对美好生存形态的向往,是对美好理想的畅想。《很坏的女孩》里诗人直接以“呃,那时候在我们乡下/到处都是我喜欢的白色的蝴蝶”呈露了他内心深处对“白色的蝴蝶”的情有独钟,在此诗中,“白色的蝴蝶”与一段不为人知的爱情相关,但依然象征的是纯净、纯情,是与那段毫无功利得失计较的纯洁的爱情相互映衬的,传达了诗人对美好、纯洁的爱情的珍惜与怀念之情。正是那只“白色的蝴蝶”,带着陈琦在世俗与理想之间穿行,带着陈琦不断向理想主义的“彼岸”攀升、挺进。
可见,陈琦虽然书写的是世俗的快乐和幸福,但并不仅仅是男男女女的恩恩怨怨,而是在意象的选取上充满理想主义,以一些美丽的意象构筑了一个泛溢着理想主义光芒的诗歌空间,从而呈示了他在世俗与理想之间的矛盾、挣扎,也呈示了他对生命意义的探寻,对生命力的赞美,对生存价值的拷问。
(作者系广西师范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相关链接:陈琦,男,1969年10月出生于北流市。在《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诗歌月刊》《百花园》《绿风》《广西文学》等各级刊物发表过诗歌、小说等作品,与人结集出版诗集两部,有作品收进多种选本。广西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玉林市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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