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木现象”的教育“启示录”

“农村教育真难，长期处于失血的状态，好的教师留不住，学生厌学、逃学现象严重！”这是数年前记者参加市政协会议分组讨论时，一位来自教育界的政协委员的发言。会后他的发言久久萦绕在记者的脑海里，开始有意识地关注农村教育，发现他所说并不是危言耸听，在急剧的社会变动情况下，农村的教育生态正面临着严重的挑战，特别是在城镇化大力推进、农村空壳化的大背景下，大批学龄段的学生流失到城市的学校中，大量的乡镇小学、初中被撤销或者合并，农村教育整体处于萎缩状态，其出路到底在何方？

今年12月底，玉林市教育局一位朋友提议记者到福绵区樟木镇走一走，也许能找到回答这个问题的部分答案。

教育界的“樟木现象”

福绵区樟木镇圩镇离玉林城区并不算极远，大概50分钟车程就可到达。然而由于地处六万山脉中，其一半的乡村均处于大山深处，最远的山村开摩托车到圩镇需要一个半钟头。这种山路难行的滋味记者在2013年樟木的一次抗洪救灾新闻采访中实地体验过，当时的洪水引发山岭大滑坡，冲毁了道路、电线等设施，记者走2公里的山路足足用了两个多钟头。然而就是这样基础设施落后、经济欠发达的山区镇却创造了玉林市教育界多年讨论的“樟木现象”。一种事物发展到以“现象”定义概括时，也就是其表现出的形式已经是规模化、常态化、长久化，这也吸引着记者在一片凄风冷雨中，实地观摩体验，试图用尽量客观的新闻语言描绘这种“现象”。

两所“超级”农村初中

樟木镇共有两所初中——樟木一中、樟木二中，步入两所校园，虽然连日寒雨影响学生外出运动，然而进入教室内，还是让人感受到一种青春的热气扑面而来。

下午5时30分，下午课已经结束，晚饭时间尚未到。樟木一中初三四班，物理很好的小叶正在专心辅导同学，旁边的小苏、小杨等几位同学做着橡皮筋游戏，这是他们放松自己神经的方法。

小苏自小跟随父母在深圳市学习，然而在读初中时父母把其这个完全城市化的孩子送回家乡这个农村学校学习，在度过极短的适应期后，他完全爱上这个学校，“老师非常人性化，同学们非常纯朴，我喜欢这种简单快乐的学习生活！”

小苏班上与他成长背景一样的学生大概占三分之一，在改革开放后，樟木镇成为输往珠三角等城市的劳务输出大镇，而小苏这些孩子跟随父母到打工城市学习，有的甚至成功转型成为纯粹的城市学生。相应的，农村的生源大量减少，这是许多农村学校面临的问题。

然而樟木的学校却从不愁招生，让小苏唯一感到不足的是学校太小、教室太挤，“班里共有70多个学生，课桌之间连转身都难！”数据显示，樟木一中目前在校生2057人，樟木二中1740人。记者是作了“大数据分析”，才了解这两个数字的意义。玉林市的农村初中平均是800~1000人左右，像樟木这两所初中的总人数在福绵区是排第一位，拿到大市来说也是名列前茅。“有的乡镇由于招生不足，原来两所初中仅保留一所，也只是800人左右！”一位老师说。

正是为适应大量外出的樟木籍学子返乡学习，两所学校这两年来都在大兴土木，樟木一中正在建设一栋投资700多万元的教学楼，建成后将大大改善办学条件。

“好学善教”创造“神话”

为何两所初中吸纳能力这么强呢？从普通人的择校角度，当然是从学生学习质量上考虑。于是记者首先从2014年中考结果来检测两所学校的教学质量。

今年两所初中继续着多年的“辉煌”，玉林高中、市一中是玉林市的重点高中，樟木一中考录两所学校的人数分别是32人、52人，樟木二中则是19人、39人，两所初中考入重点高中的学生人数占福绵区的52%以上，分列福绵区头两名。记者曾就樟木一中考入玉林高中的人数与北流市的一家非常优秀的农村初中校长交流，他开始时根本不相信，因为其所在的乡镇，玉林高中录取人数每年最多时也只是13人左右！也就是说樟木两所初中重点高中录取人数在整个玉林市同类初中中是最领先的。

而这种“领先”并不是昙花一现的现象，庞飞勇是福绵区政府的一名干部，多年前先后在两所初中任教，据其多年观察，樟木两所初中其实是从1980年一直红到现在。30多年来，不论谁当校长，学校的教育质量一直保持在一定的水准，而樟木一中在这五年来更是把这种优势扩大化了。

单纯从升学率考察一所学校的教育质量当然有失偏颇，然而这些数字起码说明这两所学校“好学善教”的风气。庞飞勇回忆自己当年的从教经历，感受最大的一点就是“每位教师无论是怎样的一个知识背景、资历，进入学校后都是一心地爱学生、爱学校、爱钻研业务，中午与学生一起吃饭，还与他们研究解决一些教学难题，师生之间其乐融融，‘教有成就感，学在快乐中\’这种传统是一代传一代！”

探究“樟木现象”的核心价值

樟木的农村教育为何能长盛不衰呢？记者开始试图从学校管理、教学方法上探究这种现象的“起源”，然而却发现很难有一个因素能完全支持这么漫长的时间，往往是这个因素在某个时段起作用，发展到一定阶段后却消失了或者转变了，或者是与其他学校大同小异的东西！

福绵区教育局局长陈东劝记者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这个概念出发，寻找“樟木现象”的答案。而记者以这把“利刃”切开“现象”的剖面，确实有了不一般的发现。

两株大榕树

樟木虽然以樟树命名，境内却鲜有樟树的踪迹，然而在樟木一中的两株百年大榕树名声却很响亮。

记者刚进入樟木一中校园，就看到了这两棵高大的榕树护卫在大道两侧，枝叶浓郁苍翠。据校长李举超介绍，两棵榕树近年染上虫害，学校为此花费近万元给大树治病，“我们不惜重金，因为这榕树不但记载了学校一段重要历史，更是倡导了一种尊师重教、爱国爱乡的理念！”

樟木一中的前身是建于清光绪九年（1885）的富民书院（又名义仓文社），此书院乃宫民乡六堡一批人士捐资创建。清末废科举停办。1943年，西安区（现樟木、成均镇）为了解决小学生升学难的问题，在原址建立私立西安初中。1948年改名为郁林县第三初中。1950年春，与县一中等其他中学合并为“管林联中”。1960年成立樟木初中。1968年改为樟木高中。1979年又改为樟木初中。2004年正式改为樟木一中。所以，樟木一中是一所有着一百二十多年历史的老牌学校。

而这两株榕树正是栽植于创建富民书院时。樟木一中校园曾保留着一块碑石，记录着创办人光绪乙卯举人庞之盛的心路历程。庞飞勇带领记者找到这块现在移运到庞之盛家乡——樟木镇萃鸣村的大青石。这块青石长90厘米、宽60厘米，里面密密麻麻记录有近千字的《创建义仓文社记》。记者从现代人很难读懂的生涩难懂的文言文领会了这位封建社会末代文人的“心迹”，他“筹资择地营室，卜吉于樟木墟东，合义仓文社，构屋数楹，题其额曰：富文书院。盖一则藏富于民，一则以文会友，兴养立教”，并希望“创建昔人所不宏建”，“由是气运日开，文风日盛，天时人事当必有进而愈上者”。

光绪年间已经进入国运衰弱的乱世阶段，庞之盛抱着报恩的心愿建造书院，而后人与时俱进又在此基础上创建新式学校。陈东说，在近一百三十年中，樟木镇这种“爱国爱乡爱校，感恩回报乡梓”的传统一直绵延不绝。1983年樟木人——加拿大医学博士陈焕庭投入巨资在玉林地区率先设立以其名字命名的奖学基金，每年奖励一批优秀学生。现在任教于樟木一中并成为教学骨干的谢武就是第一届“焕庭基金”获得者，“当时我就立定了志向以后要从事教育事业，为家乡培养更多的人才！”

而樟木这种尊师重教的风气在新世纪后更是浓郁。樟木镇忠荔村的庞富英是玉林著名企业家，2004年在樟木两所中学都设立了奖学基金，现在投放已经超过50万元。“每年但凡到学期期末，庞总总是主动打电话给我们，落实奖学金额！”樟木一中校长李举超说，现在在樟木的很多小学也设立了外出务工、经商人士捐款的奖教奖学基金。

和谐办学的小学

陈东说，两所初中能够扛“大旗”数十年不倒，关键是这两株“大树”的根扎得牢、扎得深，而它们的根就在于樟木的20多所山村小学，在古陂小学记者就发现了这种接地气的“根”。

进入校园，记者就感受到了一种和谐的文化，每位学生见到记者就行少先队礼，然后是“老师好”。在校园中最显眼处贴有“崇德守信，文明礼貌”、“团结同学，尊敬师长”等大字，在墙壁上挂有“十佳少先队员”、“十佳助人为乐标兵”、“十佳安全小卫士”、“十佳孝老敬亲榜样”。耳濡目染这种“和谐文化”，学生们成了让络绎不绝的参观者赞叹不已的小绅士、小淑女。学校被评为广西德育模范学校。

而学生这种礼仪的养成，更是来源于该村每个普通村民对学校办学的大力支持。在记者采访时，村民周焕安把5公斤多的鱼送到学校食堂，原来他当天在自家池塘放水捕鱼，顺便就送些鱼来改善老师伙食。“老周对我们老师好得不得了，已经有3年的教师节自掏腰包数千元宰羊在学校搞羊肉宴。平时每家杀鸡杀鸭也时不时送给老师们尝尝，我们都说不要送了，他们还要送！”校长黎有文说。

而村两委对学校支持更大，近年来在村干部大力倡议下，社会经济能人给学校捐资百万元建设了操场、教师宿舍楼，安装了太阳能热水器等设施，村支书宁子全更是每年春节时给每位老师封“利是”，感谢他们一年来的辛勤付出。“我们村70%以上村民外出打工，这些老师平时更多是扮演了亦师亦父母的角色，善待他们，就是爱护我们的子女啊！”

教育的坚守者

樟木镇中心校校长唐海强说，“樟木现象”能成大器，还是因为这里有着一批可爱的教育人，他们对教育的坚守与追求丰富着这里的“教育文化”。

黎有文是唐海强心中的“爱岗敬业”的典范。他说，老黎以前在樟木最偏远的一个山村小学任教，领导多次要调他到好一点的学校，都被他以“山村的孩子离不开我”婉言谢绝，一直在那所学校呆了26年。2006年调动时也主动请孆到条件比较差的古陂小学，几年时间就把原来杂草丛生的学校变成福绵区一流的小学！

而今年成为“玉林市十佳校长”的樟木一中校长李举超坚持着让“学生不但会学，更学会做人”的理念塑造“充满朝气”的学生，让学生“锻炼一小时，快乐一整天，幸福一辈子”，让学生在体育锻炼、劳动、学习中每天都问自己两个问题：迎着朝阳问一问，今天要做什么；踏着夕阳想一想，今天收获了多少。

在樟木二中，记者能体验浓郁的传统文化。进入校园就看到一个巨大的牌坊，上书“忠孝诚信，仁义廉耻”8个大字，下面则写着每个字的“现代解释”，对应着学生、教师应遵守的“现代道德经”。这是校长陈文飘特别倡导的，“要把传统的中华美德，结合现代的教育理念，让道德之花开遍每位师生心中！”“樟木教育”还在路上“樟木教育”取得的成绩当然值得每位教育者自豪，然而与多位基层教育工作者接触，他们还是向记者述说了目前农村教育存在的种种问题与困惑。

古陂小学王伟兰正为一名学生苦恼着，学生的父亲外出广东打工，情感出轨，对家庭不管不问，母亲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学生因此自暴自弃。“农村家庭由于父母两地分居引发的家庭问题近年正有着加剧的态势，而小孩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而面对这种教育问题，肯定不是学校和教师能解决的！”

古陂小学也探索着适合自己的“学校、社会、家庭”一体化教育，老师定点定时家访，举办每年一次的春节家长茶话会……

“樟木教育”只能部分地回答农村教育存在的问题，但是这帮可贵的“樟木教育者”们仍在苦苦地探索着，他们也需要社会、政府更大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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