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奇石记趣

陈天佑

甘州是一个奇石乐于生长的地方，这地方有水，有茫茫戈壁。看那些在戈壁滩上、荒山岭下躺了亿万斯年的石头，它们被凌厉的山风经年累月地吹着，被毒辣的烈日肆无忌惮地炙烤着，又被无情的冰雪刺透筋骨地包裹着，你的心头一定为之一震，它们当中一定会有那么几块奇异者。

出了甘州老城，往西就到了黑河边，那儿是奇石的所在。在那儿，人们宁愿相信，奇石是水冲刷出来的，天生带着水的妩媚和柔情。宽大的河床仿佛丰收后的洋芋地，累累石头像赶集似的密密匝匝一直铺向远方，它们一层又一层，不知入地几许，像从地里生长出来的一样。

偶然的一次机缘，我拾到了一块心形奇石，那是在黑河一湾水边，它半截入水，半截露在外面，仿佛有意让人注意它的存在一样。露在外面的那半截上面，是一只高昂的鹅头，一副“曲项向天歌”的架式，那“嘎嘎嘎”的声声呼唤打破了这儿的宁静，让人不禁设想它是离群索居，还是失却了伙伴而急切地呼朋唤友。我急忙拾起它，果然就是白毛浮水，双翅张又未张的样子，羽毛蓬松感触目可及，羽毛下面犹荡着丝丝涟漪。面对这，你不得不感叹大自然的神奇，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那一阵，我突然迷恋上了甘州奇石，无数次徜徉于黑河岸边，倒也屡有斩获，多者数块，少则一块，空手而归的时候几乎没有。日积月累，地下室乃至于无处下脚。多的时候是观赏，除了品赏栩栩如生的形态，或如嫦娥奔月，或如飞龙在天，或如月上林梢，或如达摩面壁，如此等等，更多的时候，是静静地坐在那儿，端一杯清茶，在缕缕茶香中，与那些孤独地躺了不知多少年的石头对话，听它们从灵魂深处发出的生命之音。那是与自然的对话，穿透旷古时光的坚硬，聆听喁喁细语，感受足音跫然。它们定当比人类更早，比神仙更老，每一块石头的腹中，都藏着一肚子故事，都是一部煌煌浩繁的“石头记”：天老地荒、开辟鸿蒙自不在话下，金戈铁马、攻城略地也不在话下，痴男怨女、爱恨情仇更不在话下。故此，这每一块奇石都是大千“石”界中当之无愧的豪杰，是石里芸芸众生中出类拔萃的精英，它们是石界中的伟男子、奇女子。那些奇案，当是自然给予石的性灵，而每一次的孕育，就是水与石、土与石、沙与石的一次动情拥抱。

我相信，真正好的故事，都在石头当中。

甘州东大山，又是一处奇石的所在。过了野水地，蛇折前行，进入山口，两山对峙，中间是一个峡谷，走着走着，脚下的石头多起来了，仿佛预示着一个别样世界的到来。再往前，就是一川乱石，你会惊讶这些石头是从哪儿来的，仿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大者如门，中者如斗，小者如卵，远远望去，就是一地杂沓的脚印，像将军带领兵士出征一般。在这些石头当中，你立即会被一种所吸引，像蜂巢，有无数眼孔，像楼阁，有无数扇窗，像战船，有无数个炮眼，一层层上下连接，一排排前后相依，中间隔层，薄的如蝉翼，厚的如帆布，四四方方，整整齐齐，你很难相信这是天然形成的，简直就是一流雕刻大师的杰作。看到这种石头，同行者中立即有人为其命名曰“龙眼石”，确乎是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在阳光下，龙眼石发出耀眼的光芒。龙眼石多的是青灰色，偶尔可发现红色的，鲜血浸透了一般，让人一看，就生爱慕之心。你宁愿相信，这是风孩儿雨童儿孤独无聊时的妙手偶得，有几分顽皮，又有几分认真。那每一个孔，皆是男风女雨捉迷藏的地方，玩过家家的所在。洞藏隐隐情丝，宣泄无尽青春。

甘州人有情调，喜欢奇石的不在少数。人多，我有我的所爱，你有你的精品，于是就有了交流的契机，有了看精品的机会。更多的是在网上交流，拍成图片发微信，方便且快捷。交流中最多的是欣赏和品鉴图案，有的图案，乍看像一物，再看又像另一物，从此角度看是一物，从彼角度看又是另一物，越看越觉丰富而又生动。往往看图片比看实物更加真切，更能识得“庐山真面目”，但无论怎样，个中蕴含的“辩证识物”的思想，是奇石固有的魅力。有的人眼功好，能从纷繁中发现人所未见，经他指点，立即化平庸为神奇。

甘州奇石爱好者中，有拾得“丹霞石”的，有拾得“卧佛石”的，还有戴红缨帽子的“裕固舞者”，也许，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木塔石”或是具有鲜明张掖特征的什么石，它们要么还静静地躺在河床里、泥土下、山谷中，要么还未被人所识，可以肯定的是，这样的发现会越来越多，越来越让人相信，奇石，也是有地域文化积淀的，深深地打着地域的烙印。你看甘州奇石，少精巧，多敦厚；少孱弱，多雄健；少绚丽，多朴拙，何尝不是甘州人精神的化身呢？这些奇石的“原型”，就是世代繁衍于此，劳作于此的勤劳憨厚的人们。所有这一切，让你不得不叹服于造化的神奇。

奇石镌刻古今，奇石承载意蕴，它们的外面，包扎着万层风雨。想过往，把玩奇珍异宝，是极少数衣食无忧的人才可以做的事，寻常百姓，曾不知奇石为何物，又有何用？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寻找奇石、品评奇石，这是时代的进步，我们当击鼓而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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