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伤马蹄寺

车行八点多钟就到了张掖。出了张掖城又往南，足足走了六七十公里的路程，就进入了肃南县境内。视觉上先是有了明显的变化。从车窗里呼呼闪过的不再是那些土黄的山，而是一些像得了斑秃一样有了一些绿色的山，到后来那些青绿变成了一片一片的墨绿。山渐渐地变得清晰了，水变得透彻了。时不时从山涧里流下来一条小河，河水隔着车窗也能听见哗哗的流淌声。随着山体颜色的加深，那种清凉的感觉也越来越逼近。就像荫凉是从那些绿意里延伸出来的。眼目便不失时机地捕捉着一个又一个青翠鲜活的印象。慢慢地，山上便出现了一些低矮的灌木，随后就有松树丛立的山林映入眼界。

有人说了声：“马蹄寺到了。”连车上打瞌睡的人也都从梦中醒来，一个个将头伸向窗外。

果然，在车子绕了两道弯后，就看到一片草原，沿着路的方向，远远地看到五彩花布布置的彩门。想必那就是马蹄寺旅游景区了。我在心里想着。作为第二次来的我，似乎对这里的一切仍然感到陌生，因为那时才十岁，随父母来，太小了，只是记着一些游历的片段，比如在三十三天的情景，在千佛洞的情景，还有爬山的情景，至今也还历历在目，但这些路似乎对我已经变得陌生了。

放眼望去，草原上时不时冒出几个像雨天里长出的蘑菇一般的蒙古包，还有羊群、马匹，偶尔也能看到一两个骑马的人。羊儿悠闲，马儿也悠闲，连天空的云朵也悠闲，自在地漂游着。我忍不住长长吸了一口气，微微闭上眼睛。味觉中也像尝到了草原的味道，是那种夹着青草的味道，和雨的味道。

我站在那里，环顾四周，从这片草原最开阔的东边望到南边，又从南边望到了西边，慢慢地从记忆里摸触它的影子——它的东边地势较为平坦，几乎都是平原，而南边可能受祁连山山体的影响，渐渐地出现了一些缓坡，或丘陵。丘陵上的绿色也更加引人注目，特别是那些丘陵上大大小小地挖了一些山洞，像一只只深邃的眼睛，在瞅望着来这里的人。在欣赏着这些草原风光的时候，我对那些小小的山洞产生了猜想。我在猜想那些山洞是否也有佛，在历经千年的风吹日晒，和战争的洗劫，这些洞窟或被烧抢一空，或被挖掘盗宕。在这寺庙广布得到处都是的地方，难说这里或那里不是藏经洞，不是那些小型佛像栖身供民间牧民敬奉的地方。

我的眼界继续转向南边最后的那点风景时，丘陵最后消失在了草原的身后，被身后广阔的草原上一道又一道起伏的山坡所取代，最后隐在祁连山模糊的身影里。而西边同样被祁连山环抱着。草原一路奔赴，倾倒在祁连山脚下，远远就能望见祁连山上覆盖的白雪山顶，和郁郁葱葱的茂密山林，好像在这远处也能听到松涛阵阵。当草原最后收敛在一座并不高大的山脉前时，就看到了那座著名的马蹄山，而马蹄寺的主要寺堂庙宇就建在这座山上。远远望去，云雾缭绕。据传马蹄寺的修建就是因了一匹天马踏在了这座山上，留了一只马蹄印，才使这座山名扬天下，后人因此建寺，使马蹄寺至今相传。真可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在车临近马蹄寺以后，远远地就看到一些在山体上凿开的窗口一样的洞窟，洞窟的上方还带有窗体护栏，挂有各色经幡。这就是马蹄山。马蹄山嶙峋的山体裸露着，一些石头被岁月打磨得光滑琉璃，一些灌木和松树就从那些石缝里生长出来。偶尔也在山体上看到一两个洞窟，这很可能就是当时没有开凿成功的，还有一些奇峭的陡壁处也留有一些，洞窟的周围还刻着一些浮雕，那些都是艺术，都是让今天的我们叹为观止的奇迹。这让我不禁想到了敦煌的莫高窟，是不是这两个石窟在艺术的传承上都是如出一辙？因为最早都是魏晋时期开凿，又同是用石雕艺术来彰显佛教文化，而且最初建造这座石窟的郭瑀也是敦煌人，就更让人想到它们如出姊妹，还是相互都有传承？从后来我翻阅史料来看，马蹄寺是继麦积山石窟、炳灵寺石窟、敦煌莫高窟三大石窟之后，也算是甘肃比较大的几个石窟之一。难怪当时的马蹄寺这样赫赫有名。

车停在了停车场，下了车，我们就直奔山上而去，山门是古时的那种建筑风格，雕凤龙舞，朱漆门柱，底衬一块圆形的石块，轴立着上方的雕花廊檐。这座大门现在成了售票处。

山路都是由一块一块一两米长的石块铺砌而成，据史书上记载说马蹄寺是由魏晋时的隐士郭瑀和他的弟子建的。起初是作为他讲学和隐身栖身之所，而那个年代修行之人多半为道或佛家之弟子，况且为避战乱，选择那样的地方未必不是明智之举。后来这里佛家弟子逐渐多了，也便演化成寺，加上因其山名和郭瑀弟子开凿的大量石窟，更是修行的洞天福地。此后经过几代僧侣的开凿建设，便遗留下来大量的石窟和壁画。我想这个郭瑀在起先凿这些石窟的时候肯定想不到这里会演化成一个佛教圣地。

我一边走着，一边仔细打量着这些石块。这样一个半吨重的石块用怎样的器械才能搬运到这里呀。想象当时为铺这条山道可能也死了好多人石块上留下的深深卧槽，可想而知这上面不知道已经走过多少脚印。有的石块上还锯成一些纹状的线条，估计是古人为走在上面防止打滑。

走了很久，才到了山顶，已是气喘吁吁。坐在山顶上休息，就看到了立在山顶上一块刻有马蹄寺简介的石碑。也看到了天马，看到了建寺的隐士郭瑀的名字，以及他身后的那些历史。当然也提到了战争，使马蹄寺遭受到烧毁和损伤，却多少还是有些让人不堪入目。顺着山路引导的方向向北走去，就看到一处石窟里的壁画，确实如石碑上介绍的那样，多为残损毁坏的。眼前的这幅观音送子图，观音的左眼已成了个凹坑。在我们找三十三天洞窟的时候，有人告诉我们那里早已不再向游人开放，一听遗憾不已，好在我十岁时曾同父母来过一次。还登了三十三天，看了千佛洞。那个时候，三十三天还开放，记得狭窄的走道，只容得一人转身，每走一阶就有一间回廊，外凿有窗口，就是在山下看到的那些石窗户。洞窟的最上面一层摆放着那块马蹄神石，一层摆着那位建寺的郭瑀隐士的像。还有千佛洞里的佛像，佛像形态逼真，有怒目张弛凶神恶煞的，有安详宁静慈眉善目的，有笑意盎然无忧无虑的……真是百座佛像有百种神态，各有不同。但现在什么也看不到了，不由得遗憾多时。

对于一个曾经熟知它的由来和真实面目的人来说，这种到来是难以言说的，也是难受和忧伤的，这种伤心算不算对我们仅存文化的一种反省？

在回来的路上，我的心情一直不能好起来，我仿佛看到马蹄寺那黯然神伤的眼神，一下一下在锥扎着我的心灵，我仿佛听到了它内心深处的那一声低沉的哀鸣……

□万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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