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年画 ■淄博高新区　张春玲

张春玲:高青县人,现供职于淄博高新区一企业。1994年开始发表作品,在《中国旅游报》、《中国戏剧》、《北京文学》等报刊及省、市媒体发表散文近百篇。

回到农村里过年,感觉年味也在变淡。是缺了些什么呢?家家户户大门上都贴了红色的对联,街上跑着的孩子们衣服越来越新潮,走亲访友的车辆越来越气派,饭桌上的菜肴越来越丰盛……想起去年的春节,在雪后的村庄寻找,走到一处童年时留下无数记忆的老屋前,看到经过年复一年风雨剥蚀后的断壁残垣比往年坍塌得更加厉害,屋顶已垮掉,原来透过窗户看到的黑色的墙壁上保留的八十年代的那几张年画也不见了,禁不住泪如雨下。今年,不敢再去看那片废墟,怕它覆盖了原来的记忆。

年画,它从哪年开始,就在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呢?

从记事起,买年画、贴年画就是每年过年时很隆重的一件事,和贴春联、放鞭炮备年货一样隆重。

我还在呀呀学语时,姥娘家的炕头上贴着的一张年画是穿八路军军装的赵永刚,我并不知道那是当时风靡的革命样板戏中的高大全人物,只记得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英姿勃勃地站在姥娘家炕头北侧的墙上,双目炯炯,凛然不可侵犯,像姥娘家里的一尊守护神。他的旁边,是一幅画得花花绿绿的灶王爷,灶王爷每年都换一张,而他,一直呆在那里好多年,越来越旧。姥娘姥爷逗我学说话时,总是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指着他问我:“赵永刚有帽帽不?”我就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回答:“有帽帽。”直到我三四十岁了,娘有时还会提起这一幕,让我的思绪穿越久远的岁月,回到我学说话学走路的年代里,回到姥娘家的老屋里,回想起那个英雄的人物。虽然,我一直也没有看过那部叫做《平原作战》的样板戏。那时节,每家的墙上都贴有年画。《龙江颂》里的江水英,《沙家浜》里的阿庆嫂,《杜鹃山》里的柯湘、《红灯记》里的李玉和、李铁梅,《智取威虎山》里的杨子荣、少剑波、还有小常宝,还有红色娘子军们……他们一个个剑眉星目,正义凛然,引领了一个时代的审美观。

我长大一些的时候,乡村人家墙上的年画内容除了英雄人物之外也有别的内容。最早知道《红楼梦》,认识宝黛钗,就是从本村人家墙上贴的年画里。那种年画不是一整幅单个的人物,而是像连环画一样的有故事情节,上面的人物场景和故事简介,就是取材于越剧《红楼梦》。

刚上小学的那一年,本家一位大爷,过年时一下子买了五块钱的年画,在屋里四面墙上都贴满了,引得村里老老少少都争相去他家看年画。大爷是做木匠活的,那一年可能是做活挣了点钱,加上儿子年满十五岁,马上要说亲了,有些炫富的意思。五块钱,在当时能买好几斤肉吧,不过肉吃了就没了,那些年画,却为他们一家带来了不可言说的荣耀和广告效应,也成为我们村里的文化史上不可忽略的一笔。那一年,大爷家里前来看年画的人络绎不绝,和赶集一样,我也混在中间,一遍一遍地去看那些年画。有画的仕女、花草,也有电影和戏曲的人物故事,一遍一遍地看,仍然意犹未尽。从那里我知道了《文姬归汉》,知道了女状元《孟丽君》……过去了三十多年,如今想起来,仿佛仍然感觉到大爷家新做的家具、新刷的墙壁和崭新的年画,带给人的那种新鲜和激动的感觉。那是现在五千块、五万块也买不到的感觉了吧。

再大一点,年底手里会有几毛闲钱,舍不得去买吃的,而是用来买年画。一到腊月里的年集上,到处都有卖年画的人,守着一撂撂的年画卖。有限的几毛钱,也只能买到有限的几幅画。买哪一张,总是反反复复拿不定主意,从这个摊转到那个摊,进行着艰难的选择和对比。买到手的年画最少有一两张是给姥娘的墙上贴的,她墙上的赵永刚早就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抱着鲤鱼的胖娃娃,踩着风火轮的小哪吒,拄着拐棍的老寿星,盛开的荷花、并蒂莲等等。还记得那年腊月二十九的年集上,为姥娘买好了几张胖娃娃拿在手里,在赶集的人群中远远看到了从北京回来过年的穿军装的姨家表哥,一问表哥正要到姥娘家去,献宝一样把年画郑重地交给他,让他捎去,并一再叮嘱要给姥娘贴墙上。

买来自己贴着看的,则多是些古装的美女,贴着一头的花钿,粉面桃腮,十指尖尖,眼波如电。没事时就比着画她们的样子,虽然,总也画不像,也不气馁。八十年代后,墙上的美人大多是现代的电影演员了:刘晓庆、陈冲、张瑜、李秀明、赵娜、赵静、林芳兵、肖雄什么的。都没有现在的演员这么浓这么假的妆,一个个都是自然健康的美。到底谁最美呢?各有各的美。

那一年,电视剧《红楼梦》一亮相,年下挂历接着就出来了,宝玉、黛玉、宝钗、袭人、睛雯、凤姐儿、探春、平儿……都成了我们的最爱,比戏曲里的形象自然,比绘画的形象真实丰满。那一个个鲜活的形象,让我一直爱了这么多年,无可替代。

关于年画的回忆,就走到这里,还没有走到九十年代,忽然就断了。世界越来越多彩,曾经在萧瑟的冬天里明媚鲜艳一枝独秀的年画,变得越来越无足轻重。人们关注的焦点,是谁家买了彩电、汽车,谁家盖了更好的房子……只有在那些无人居住的老房子里,我们还能看到年画们存在过的证据,只是,那些老房子,慢慢地,也就都不在了,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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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青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高青县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