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骨肉 ▇史宏伟

人一上了年纪就爱怀旧,有时很奇怪的就会想起几十年前的一些小事。

让我一直难以忘怀的一种食品,就是剔骨肉。

上世纪六十年代一切东西都要凭证、凭票,老百姓一年吃不上几次肉。

八陡镇的一家肉食加工厂,生意红火的让人吃惊,因为有两家很大的企业就建在这里,一家是黑山煤矿,另一家是兵工厂——国营七三二厂,这都是当年名闻全国的好单位。单位好,工人收入就高。收入高,购买力就强。购买力强了,就要买好东西。那时最好东西就是肉。

每一次路过加工厂的门口,煮肉的香味飘出来,搔挠着路人脆弱的神经。想冲进去大吃一顿,但加工厂的大门始终紧闭。有时我和儿时的伙伴海军、克勇、庆云趴在大门缝上想一探究竟时,每次跑过来和我们打招呼的总是几条大狗,虽然隔着大门,但也够吓人的,我们会远远地用石头砸大门来感谢它们,以表达我们的愤怒之情,当然这愤怒不仅仅是对狗们,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吃不到肉而心酸。当然后来开门打招呼的就不仅仅是狗们了,凶神恶煞的屠夫足以让我们心惊肉跳,落荒而逃。

暑假的一个下午,史宁向全家宣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他们进了八陡肉食加工厂,而且打招呼的不是狗,是说话算数的大师傅,而且还是请他们去的,还吃到了传说中的剔骨肉。真有点玄乎了,太不可思议了,从没听说我家与肉食加工厂有任何关系呀,一番追问之下才知道了实情。

邻居曲大爷的老家与肉食加工厂门挨着门,曲大爷的弟弟,我们都喊他小叔,他与肉食加工厂的一个小头目是好朋友,一次在酒足饭饱后说起了拔猪鬃的事。原来厂里每天都要杀猪,猪皮上的猪鬃是好东西,据说可以做毛笔,有人还说可以出口外国,很值钱。杀猪的师傅们自然是不能干拔猪鬃的活,但又不愿白白的让这些能换钱的宝贝浪费,于是就让小叔找几个小孩来完成这项工作。小叔来“招工”的那天,恰好我有事不在家,生生错过了这次好机会。

拔猪鬃的工具很简单,一块小木棍,前面砸上一个大钉子。拔猪鬃是个技巧活,一只脚踩住刚刚剥下的猪皮,将猪脖子附近的猪鬃毛缠在钉子上,用力一拔就可以了。大人干这个活很吃力,要频繁的弯腰、直腰,而小孩子基本不用弯腰,但时间一长胳膊就累的吃不消了。不过大人总有办法鼓励、诱惑孩子们,反复说,活干完了可以啃骨头,这是当年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事啊。

猪鬃好不容易拔完了,但骨头却不能马上啃,先让大家洗干净手,领到屋里坐在大案板前,几大盆煮得香喷喷肉骨头端上了案板,一个很严肃的人训话,先表扬一番,夸大家拔猪鬃拔得好。接着就很严厉地教训大家,肉是集体财产,剔出来的肉,要给工人叔叔和农民伯伯们吃,个人不能占国家的便宜,剔肉时不能随便吃,如果有违反就会通知老师和校长,如果活干得好可以奖励你们啃骨头。

随后就教大家开始从骨头上剔肉。肉煮的很烂,很容易就将它们骨肉分离,活干完了,剔好的肉也被端走了,骨头散落在案板上,基本没了什么肉。看到孩子们失望的眼神,大概是良心发现,有人拿来砍刀,把骨头劈开,藏在棒骨中的骨髓,脊骨中的筋肉虽然不多,但足够让孩子们欢呼雀跃了。

记得我在淄博矿务局职工子弟中学上学时,吃、住在学校,生活依然清苦。每个月的生活费不到十块钱,早上馒头、稀饭、咸菜,中午、晚上煎饼、馒头、大锅菜。

有一次,中午饭我去食堂晚了,菜已卖光,可没买到菜的同学仍有几十个人,那天,食堂的几个大师傅也和学生们较上了劲,坚决不再做菜了。高中的学兄们带头闹了起来,碰巧的是那天校长也去晚了,虽然他不在学生窗口买饭菜,但他听见了抗议声。于是事情有了转机,大师傅们赶快点火炒菜,五分钱的菜居然是韭菜炒剔骨肉,两块剔骨肉一大一小出现在我的饭碗中,大的剔骨肉有元宵那么大,小的比花生米还大一点。

如今,我和当年的同学都已经退休了,但想起那块剔骨肉,我总觉得是昨天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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