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尼泊尔追赶之旅 ——亲历尼泊尔“4·25”8.1级大地震

□徐春

今年年初,我与驴友们相约四月份去尼泊尔走珠峰EBC,这是一次期待已久送给自己六十岁生日的挂杖之旅。珠峰EBC就是珠峰大本营,指为了保护珠峰核心区环境而设立的保护地带,位于海拔5200米,与珠峰峰顶的直线距离约19公里。

4月19日从淄博出发就差点没赶上去机场的大巴。其实这次失误,或许是上天用它特有的方式阻止我追赶灾难的脚步!

21日到达加德满都,住宿、换尼币、买飞芦卡拉的机票一切顺利。

22日早晨赶往机场,同伴的数码相机丢在旅馆,车子调头去取相机。我们改签了8:30的飞机。这也许是上天又一次的警示。

接到通知,天气原因不能起飞,时间改成当日的9:30、10:30、11:30!真是一头雾水!到底哪个时间才是准的?

一群尼泊尔女孩来到候机厅,她们俏皮活泼充满着朝气。我情不自禁用眼神加肢体语言与她们开始交流。欢快的笑声中,我弄懂了她们是去参加EBC训练的女兵,她们介绍男教官与我认识。为了互相记住彼此,教官举起相机,我们发自内心的欢快笑容被定格在那一刻。

起飞时间再次改为当日12:30、14:30。

14:30机场人员通知领取行李,今天不飞了。一天的等待,难道又是上苍冥冥之中想要拖住我们追赶灾难的脚步?

22日清晨,我们终于飞上了蓝天。一个半小时后在芦卡拉机场降落时,全体乘客的眼球都要被惊出来了!约500米的跑道上,飞机俯冲滑行,在一片惊诧的尖叫声中,娴熟地降落在这个巴掌大的机场里!

芦卡拉海拔为2843。第一天,五小时的徒步没有感觉出疲劳,晚上住宿在海拔2835。

23日早晨七点,我们又开始一天的攀登。

当天的目的地是南池市场。小镇依山而建,海拔3427,是去大本营最后能补充物资接收通讯信号的地方。

沿途的风景是去EBC路上最美的一段。尼泊尔的山中建筑很特别,就地取材用石块垒成,屋子里则用木板装饰隔出若干房间,每家都会留出足够容纳二十几人的厅房招待宾客。

24日还是七点出发,预计徒步七小时到达海拔3867。因为无论是单走EBC还是走EBC大环线归途必经此地,我们又减重了一个大包寄存在南池。往上走,眼中的绿色明显减少。松树长成了一丛乱蓬蓬的灌木,光滑陡峭的山石全部裸裂出来,脚下偶尔还能发现几朵白色或蓝色的小野花。

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六个半小时的徒步,到达今晚住宿地海拔3867。

25日清晨,在牦牛的哞叫声中又开始了追赶的脚步。

身上的包越来越重,腿越来越沉,双腿好像绑上了沙袋。同伴与我之间的距离越拉越长,背着沉重货物的背夫也能轻易超过我。此时真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来走EBC?在海边悠闲的日子里是多么的惬意!

两个背夫背着沉重的货物赶了上来。我将身体紧靠山体,为他们让出那条仅有七八十公分的山路。眼睛对视的一瞬间,我们互相给了对方一个温暖的笑容。离我十几米远的地方,他们卸下身上的货物靠在山体上休息。

此时,隐约感觉眼前的一切开始轻微晃动,难道是自己高原反应了?

伴随着巨大的响声,对面的石块像瀑布般顺着山体滑落下来。地震?

巨烈摇动中,离我四、五米处山石也在不断地滚落。不远处的两个背夫冲我急切地叫喊着,我明白他们是想让我离落石远一点到他那边去。整个山体都在巨烈地摇动,我无法控制自己向前挪动半步。

瘦小的背夫不再呼喊,几步就冲到我身边,抓起趴在山体上的我,连拖带拽带到了他们停留的地方。迅速帮我将冲锋衣的拉链拉好,帽子也为我戴好。这是为了紧急情况下抓住身上的任何部位,不至于因衣服脱落而人失控。

地在动,山在摇,两个背夫用力抓住我。我们三个人被他俩有力的双手和稳固的双脚紧紧固定成一个整体。摇动的山体现在变成了上下大幅地跳动,脚下的路面被撕裂出一条一寸多宽的缝隙。

剧烈跳动的山体突然便静止了。两个背夫急速地示意我快走,并迅速背起他们的货物向前奔去。

小心吃力地走过那几处松动的山体,下到了一处低洼平缓的地带。同伴们议论着刚才的惊险:高频率的震动下,他们是趴在地上挨过那一刻的地动山摇。

大约十几分钟后,来到我们今晚的住宿地,海拔4400。

当晚的住宿地有一部固定电话。十几个背夫围在这里,焦急地等候着这家主人试拨着电话。九点多电话没有拨通的迹象,背夫们开始失望地散去。

躺在床上,这一天的经历如同过大片般在脑海中回放。想起在南池用微信回给同学的十个字“眼睛在天堂,双脚在地狱”!

一路那些茂密的原始森林、大美的高山杜鹃、外型如小别墅般的尼泊尔住宅、摇起清脆响铃的牦牛队伍,无不激起了我视觉的盛宴。而这两条腿带动下的双脚,正如我所言,一步步游走在地狱的边缘。

26日清晨,微微显露的晨曦透进木窗,背夫们又在电话机旁聚拢。看到他们拨通电话的一瞬间流出了眼泪,我意识到这次地震的严重性。背夫卡尔玛挂断电话,用手势急切地比划着房子倒塌了要回去。

卡尔玛帮我们另请到一个背夫。离开时我给了他100元人民币的小费。他双眼流露出的真诚与感激,还有那一个包含着无尽谢意的拥抱,都令我百感交集。

最后一个背夫放下电话,我终于等到机会。拨通家中那串熟悉的号码,电话那头儿子听清楚是我的声音,十几个小时里他承受的担忧和焦虑突然爆发,通过这根细细的电话线冲击着我的耳膜,无论我怎样解释劝解,儿子泣不成声无法与我对话。

背负着让亲人担惊受怕的自责,开始了又一天的行程。此时,因为高海拔缺氧,我的脸已经肿涨得变了形。

中午赶到海拔4870。离珠峰大本营还有海拔700,一天半的路程。

情况不容乐观,此地房屋震后出现裂痕。去大本营的路封了,不准再向上走。尼泊尔店主急切地告知我们:马上又要有七级以上余震,全体撤到屋外。感觉到一阵晃动之后,余震算是过去了。这里已不能再停留,两个小时后我们撤回到海拔4400。

还有海拔700不能到达大本营,就此打道回府,真是不甘心!

第二天,即27日的下撤,大家商议要一天走两天的路程回到南池住宿。我请背夫帮我租了一匹马。走在崎岖陡峭的山路上,心中还是生出几分畏惧。靠山体那边安全的路马儿不走,专挑悬崖边混杂着碎石泥土枯枝的路边行走。我尽量控制自己的视线,不去窥视那深不见底的谷底,和那吐卷着浪花奔腾呼啸的雪山河水。

南池的一切再次进入我的视线,坐骑小白马混身的毛发已被汗水打湿,黏黏的贴在它的身上,看到它大口地喝着路边冰冷的雪山融水,我真切地感受到高海拔下所有生灵生存的不易。

远远望去,错落有致的雪山棱角分明,无数幢蓝色或红色的钢瓦屋顶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白蓝相间的房体,摇曳飘动的经幡,南池像极了一幅挂在半山腰上的水墨画。

住宿地,放下背包马上去大厅找店主加wifi,此时能与外界尽快联系是所有人急切要去做的。手机里的信息直奔一个主题,询问我是否安全。迅速地向他们报出平安。大厅里我们终于也能看到尼泊尔的电视报道,直到此时我们才了解到大本营雪崩了,加德满都的古建筑倒塌了。

28日的计划还是两天路程并做一天走。中午时分下起了小雨,这里也是上山时吃饭躲雨的地方。

偶尔走进厨房,六七个背夫在那里吃着这家给的免费午餐。所有住宿吃饭的山民家,都会给带客人进他们家消费的背夫们,提供免费住宿、吃饭、茶水。

那是一顿什么样的午餐?是一盘拖着足足有两寸芽子煮熟的土豆!背夫们熟练地剥着皮,顺带摘除掉那因见不到阳光,而长成白色长长的土豆芽。看到他们几个狼吞虎咽地吃着这盘发芽的土豆,我的心是沉重而又复杂。在国内发芽的土豆有毒素不能再吃,是家喻户晓的,而在这里看到他们吃着、笑着、聊着,我并没有在他们的脸上,觉察到一丝的艰苦生活带给他们的阴霾。

三个小时后,到达住宿地。

第二天29日的行程是一路上行,背夫帮我租的马匹帮了大忙,我又避开了一段艰难的跋涉。

芦卡拉住满来自世界各地的登山客,因地震下撤全都涌到这里。本以为再飞加都不是难事,哪里想到飞加德满都的机票根本买不到。我们被困在芦卡拉。

顺着芦卡拉这条东西长二千米的街道闲逛。去机场看飞机、数飞机,是这群被地震困在芦卡拉的登山客开发出的一个新项目。默默地在心底计算着机次、人数,祈祷着老天开眼在一天内多给几个小时的好天气,起飞更多的班次。

在加都机场体会过尼泊尔人的慢生活,今天的芦卡拉还是慢出了奇迹。每天下午三点半,十几家航空公司才会开门售票。也有可能你在那里等上一至两小时,直至太阳下山,见不到工作人员来售票。这种情况对于我们这些不懂英文的中国人,简直是摸不着边际。

第二天30日街上见的同胞多了才渐渐明白,航空公司售票点有无上班,要看这家公司的运输能力。如果他们公司拿到机票的游客还没运走,他们就不用来开门上班。什么时间能买到机票,成了一件遥遥无期谁也说不准的事情。

待在芦卡拉,能看到电视,能用微信与家人沟通,在经历过那几日信息闭塞、外面世界发生惊天变故、我们也全然不晓的陶渊明生活之后,已是天大的知足。

每天下午三点半去排队买机票,抱着希望去,领回的却是失望。

不再急躁慌乱地打探机票的消息,闲下来有了动笔的冲动。我给这次的旅行笔记,用上了一个我非常满意的标题:《诡异的尼泊尔追赶之旅》。

还不算诡异吗?从第一天的忘记出发时间,到加都同伴忘在旅馆的数码像机,再到那不着边际的候机时间。冥冥之中一种神秘的力量一直在努力拖延我这次追赶灾难的脚步。如果没有拖延下的这一个整天,地震发生的那一瞬间,我们会不会已在离珠峰EBC大本营最近的位置?

5月2日终于买到了次日飞加都的机票。

最后宿在芦卡拉的这个夜晚,我的心情并不轻松。晚上八点,一场大雨赶来为我们送行。密集的雨点敲击在尼泊尔山民彩色的钢瓦上。如果没有回家的迫切,没有担心忧虑此次飞行会因这场大雨而再次泡汤,在异国的屋檐下,聆听雨滴敲击弦窗,闲观石板路上雨点落下溅起的那一地碎成玉珠的水花,该是一件多么惬意而又浪漫的事情。而今夜突至的大雨,没有激起我半分的幻想与浪漫,只是在心底徒增了一份焦虑。

谢天谢地!清晨看到我们要乘坐的航班降落在这个只有一个小篮球场般大的机场时,五天的等待终于盼到了希望。

到达加都已是3日中午十点多钟。

二十多个小时后,我就会飞回祖国,见到那些为我日夜祈祷担忧的家人朋友们。

为了至爱的家人和朋友,我有义务在任何灾难降临时保护好自己,我不敢也不能再辜负你们寄于我的生命之重。

诡异的尼泊尔追赶之旅,今天算做尾声吧!

2015年5月4日于尼泊尔

远眺珠峰

作者(左三)与青春靓丽、身着便衣的尼泊尔女军人合影

地震造成的山体滑坡

震后灾民搭建的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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