侃侃与空空：一位多面的孔夫子 胡计凤

孔夫子有多种形态，与人说话也呈多面性。这似乎不可想象，自小受正统教育的我们，一直都觉得孔夫子应该是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可不想老人家也如此随性，而且到什么山唱什么歌，转换自如。

说话是分对象的

《论语·乡党》就描绘了一个多面的孔子。

“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庙、朝廷、便便言，唯谨尔”。说孔子在乡人之间一副温和恭顺的样子，好像不怎么能说话，可是到了宗庙、朝廷这样的大场合，却又能言善辨，而且言辞非常严谨。

不仅分场合，还分对象：“朝，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与上大夫言，訚訚如也。君在，踧踖如也，与与如也”。在朝廷上，面对三类人，说话的神态、语气、内容各不相同：与下大夫说话，言谈无忌，理直气壮，不卑不亢，温和快乐的样子；与上大夫说话，和颜悦色而又能直言诤辩；当国君在的时候，又是一种恭敬而不安、小心谨慎、威仪适中的表达。同一个人三种形象，只因说话的对象不同。

其实不难理解，说话从来都是看对象的，自古皆有名例：触龙说赵太后是一种婉转类比将心比心的方式，孟子与梁惠王是一种循序渐进请君入彀的方式，庄子对惠施是一种连消带打讥讽不屑的样子，鲁迅对反动派则是横眉冷对的犀利痛击。而孔子是因为身份的不同，表现的姿态亦有不同。

虽然孔子的学问高深，可地位并不高。在当时的等级制度中，周有帝王，诸侯有君，大夫也分上大夫和下大夫。孔子只是一名下大夫。尊崇礼制的下大夫孔子，正是由于地位、等级、身份的不同，而在不同的人面前表现出各不相同的形象：对待同级人员可以理直气壮地“侃侃而谈”，因为大家都是一样的级别，没有顾忌；对待高一级的上大夫，就有所顾忌了，表现出了谦恭；对待国君则是小心谨慎，按照礼制规范而毕恭毕敬，谨小慎微。

看诸多关于《论语》这一节的注释，多为“孔子尊礼，是凡事不越位的具体表现”。固有道理，但是否也由此可窥孔子对强者的态度呢？不管什么原因，能够称君或成为上卿者，在心智、武力、能力的某一方面必有过人之处，否则，即便到了那个位置也难以长久。以孔子“三人行，必有我师”的心态，想是有所学之思的。

曾有人说，人都是喜欢与自己差不多的人交流，或许是思想，或许是经历，或许是级别，因为有共同语言。由此理解，孔子在乡党之间不是不能说，只是不愿说不想说；在下大夫之中，同类相善，能言善辩；而对于比自己高的人，则可以表达不同的观点，但要讲究措词，以一种或敬或远或恭或诺的方式交流。看孔子的乡朝之别三言之分，是一种说话的技巧，更是一种为人处事的周全吧。

有底气与没学识

话说孔子在朝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言语自如，能说会道，随性而温和，理直而气壮，从容而不迫。同是夫子，有一次在面对乡人的问题时，却犯了窘：“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一无所知，只能从问题的正反两面析义探究。一个“叩”字，表现了临时应对，现学现卖的形态。

“侃侃而谈”是因为有底气，即所谓“手中有粮，心里不慌”。因为对事物对问题有了充足的准备，这种准备可以是学识，可以是信息，可以是武功，对问题提前有所了解，备足了料，所以可以从容应对，气势昂然。如诸葛亮舌战群儒，是因为有对天下大势的透辟分析；如蒋昌建在狮城辩论赛的总结陈词，来自于赛前对资料的充分占有；如林义杰在“超级演说家”的精彩演说，源于自身的经历。皆因肚里有货，所以表达从容不迫，侃侃而谈。

“空空如也”是因为没学识。这里的“没学识”不单指学问知识，还包含信息。当缺乏与问题相关的信息资料，甚至闻所未闻、一无所知时，则是另一种表现，如理屈词穷，如百口莫辩，如“王顾左右而言他”，如孔子“空空如也”。

世界那么大，哪有人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呢？江湖百晓生也只敢称“百晓”而已，天机老人的一些事不也“天机不可泄露”嘛。即便是圣人，也不是天下尽知。夫子自言“吾有知乎哉？无知也”，说是孔子谦虚，也应是一种对待人生的态度。“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夫子举例说明自己遇到不知时的表现“空空如也”，脑际一片空白，思想虚空，无所知故不能“侃侃”。

如果没学识，如何能侃侃？要学孔子“叩其两端而竭焉”，以探究而学习，变无“知”为有知。“叩其两端”是一种技巧，面对不知道的问题时，不是逃避，而是从问题的正反两方面来探究，对事情的始末理清来龙去脉，依着事物的普遍规律，具体问题具体分析，问题就容易搞清楚了。

这是孔子的态度，同时，也是孔子有底气的反映，因为对其他知识、信息的积累，所以能够推得事物发展的规律，可以从两端推知问题。“空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以为知，不愿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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