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已无桶匠 ◎钱诗平

解放后的那一年，父亲18岁。

三年桶匠出师后的父亲从隆回桃花坪紫阳河边挑了一担桶匠工具，一路打桶桶历时两年经武冈来到了崀山镇夫夷江边。那时候没有班车，他一个人沿着丘陵山路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走，边走边哼哼“桶匠绕口令”：

“有盖无底桶，无盖有底桶，有盖有底桶，无盖无底桶；恩爱夫妻桶，尾巴通天空，皇帝坐当中，江山成一统。”

那时的家庭大量需要木桶，所以父亲的生意特别好。因本地人都不会桶匠工艺，所以有时父亲在一个村子就打上一个多月，山上杉树多的是，只要出几毛、一块钱一个的工钱，再包父亲吃饭和歇息就行了。吃的蛮简单，饱了就行。歇的就更简单，一张破床一床破被都行，父亲年轻时是一个非常随意的汉子。

那一担桶匠工具大概有50多斤，锯子粗细长短有四种，刨子有推刨、圆刨、内刨、外刨大大小小八种，斧头、锉刀、凿子、锤子、尺子、穿铲、舞钻、墨斗、磨刀石等。木桶有杀猪用的黄桶、水桶、尿桶、马桶、蒸桶、脸盆、脚盆、洗碗盆、潲盆、锅盖等。

传说木工的祖师爷是鲁班，他的妻子邓氏发明了木桶而成为桶业祖师婆。相传远古没有桶，煮饭的水要用荷叶包，洗衣去河塘，很不方便。鲁班的妻子就对丈夫说：“人们都说你是巧匠，你就不能替我们女人弄个盛水的东西？”鲁班称难。鲁班的妻子两手在腰间围裙上向后一抹，生起气来。鲁班一看妻子抹围裙，顿受启发说：“有办法了，就照你这圆形围裙做”。于是，连锯带刨，用多块条形杉木箍成一个木桶。后来鲁班的妻子坐在烧火凳上，边烧火，边将鲁班造房用剩的木料派上了用场，箍成锅盖、盆之类。

两年后我父亲打桶桶打到了崀山镇夫夷江边西门，见这里山清水秀，景色优美，附近山上树木茂密，杉木充裕，居民和善，民风淳朴，便在西门租了间木屋定居下来，然后娶我娘生了我兄弟仨。父亲每天手脚麻利，性情开朗，一边打桶一边吹着口哨、哼着小调：

“补锅匠呀，没得法，补得好呀，靠泥巴；木桶匠呀，没得法，不漏水呀，靠木渣。”

他那桃花坪腔调又拖起长音恐怕没几个崀山人听得懂。他说的昂尼（我们）打桶桶了，也被本地人翻译成屙痢打桶桶了。

父亲去世的前些年要我学习继承桶匠手艺，哥弟都不学，只有我为让他高兴答应了他，他就非常认真地教我。我非常痛苦地学到半生不熟的桶匠手工，累呀、苦啊、难啊、复杂呀，我真的不想再打。

父亲去世前把一堆工具沉重地交给我传承，如今那堆铁家伙都锈了，我每次一看见就流眼泪，本来为了父亲的心愿而骗父亲学了手艺，可我对不起父亲，实在无法再打桶桶。

如今小镇已无桶匠，木桶没了，外地进来的木桶价格一下子涨了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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