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情诗赏读（之十九）

蔡元藻

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号醉翁，晚年号六一居士，庐陵（今江西吉安）人。宋仁宗天圣年间进士，官至参知政事，以太子少师致仕。在政治上他抱负远大，敢于言事，积极进取，不避权贵，坚定支持范仲淹的革新主张，曾两次遭贬：宋景祐三年（1036）由馆阁校勘降为峡州夷陵令；宋庆历五年（1045）由龙图阁直学士降知滁州。宋至和元年（1054）回朝，迁翰林学士。宋嘉祐六年（1061）任参知政事（副宰相），进封开国公。文学上他是北宋诗文革新运动领袖，唐宋散文八大家之一，同时又是历史学家和诗人。王安石、苏轼、苏辙、曾巩、程颢、张载等皆出其门下。他在散文、诗、词创作方面均有显著成就。其散文说理畅达，抒情委婉；诗风气势雄健，流畅自然；词格深婉清丽，有南唐余风。他主修了《新唐书》，著有《新五代史》《集古录》《欧阳文忠集》《六一词》等，存词约240首。

玉楼春·别后不知君远近

（宋）欧阳修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

这也是一首抒写离情别恨的词。它写的是一位闺中思妇深沉凄婉的别恨。

词的上阕是写她与郎君离别后的凄凉与愁闷。开篇头两句“别后不知君远

近，触目凄凉多少闷”，这是说离别之后，不知郎君远行到了何处，我触目周遭，事事都感凄凉，时时都觉愁闷。句中的“不知君远近”，意即不知郎君所到之处离家是远还是近，亦即不知你到了何处。“多少闷”，意即不知多少闷。闷，这里是指心情不舒畅，心中愁闷、烦闷。第三第四句“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这是说郎君越走越远，渐渐地书信也没有了。像这样山高水远，雁绝鱼沉，我到哪里去寻觅探问啊！前句中叠用的三个“渐”字，不仅使这一诗句更具音韵美，而且把思妇对郎君的思念和怨恨推向了更加遥远浩渺的境地。后句中的“水阔鱼沉”，是说横顺都没法探知郎君的消息。水阔，是指遥远，鱼沉，是说鱼沉水底。这里暗用了古代“鱼雁传书”的典故，水阔无雁，鱼沉水底，当然得不到消息。“何处问”三字，把思妇欲知无处，欲问无门，手脚无措的愁苦心情，表达得十分到位。

词的下阕进一步具体、形象、生动地写出了思妇内心的愁苦和凄凉。过片的头两句“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这是说一到夜晚，秋风吹过竹林，传出清秋的韵味，同时，竹林里传来的万叶千声，也牵动着思妇的愁情怨恨。前句中的“风竹敲秋韵”，指的是秋风吹进竹林发出的声韵。句中的“敲”字用得好，把秋风和竹林拟人化了，把原本静态的景物写活了，使人觉得竹林中传来的“秋韵”，是风竹有意敲击出来的。最后两句“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这是说思妇为了摆脱凄凉愁闷的境况，想斜靠着单枕进入梦乡去寻找亲人，可惜此刻“和梦无”（晏几道《阮郎归·旧香残粉似当初》），最后连陪伴自己的那盏孤灯，

也灯尽油干了，如豆的灯花也燃成了灰烬。句中的“欹单枕”，即斜靠着单枕。“灯又烬”，即灯火熄灭，灯花已成灰烬。这是一句双关语,表明思妇想见到郎君的愿望彻底破灭。这个结句很含蓄委婉,将言外之意留给读者去领悟，同时思妇那一腔哀婉幽怨之情,深深地感染着读者.

欧阳修是深受花间派影响的，然而他的这首《玉楼春》词，却没有像花间词人那样着力去描绘思妇的外貌形象，而是注重对其内心思想情感的揭示，这就比花间词进了一大步。而且，抒情写景，情景俱佳，表现出欧词特有的深婉清丽的艺术风格。

踏莎行·候馆梅残（宋）欧阳修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这首词是欧阳修抒写离情别恨的词作中，最具代表性的名篇。

词的上阕是写游子的离愁随着征途的延伸而不断增长。开篇前三句“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候馆”，即旅馆。《周礼·地官·遗人》中说：“凡国野之道，十里有庐，庐有饮食。三十里有宿，宿有路室，路室有委。五十里有市，市有候馆，候馆有积。”看来旅馆开设的历史已经很久远了。“溪桥”，即溪流小河上的桥。“草薰”，此处是泛指花草的香气。“风暖”，意即春风送暖。“摇征辔”，征，即有目的的远行；辔，指控马的嚼口和缰绳。摇征辔，即挽牢缰绳，朝着目的地御马前行。这三句的意思是说，游子

离开春梅已经凋残的旅馆，跨过溪流上那座小桥，趁着这春风送暖,花草芳香的时日,挽缰跨马，又踏上了漫漫征程。接下来的两句“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离愁”，即离别的愁苦心情。“迢迢”，原是形容路途的遥远，这里是转指江河流水漫长，而且长流不断，奔流不息。这两句的意思是，与亲人离别的愁苦心情越是远行越愁苦，而且是无穷无尽，就像那春天漫长的江河流水，长流不断，永不停息。

词的下阕是通过游子的想象，写出思妇闺中念远的怨情。过片的前三句“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句中的“柔肠”，即温柔的心肠。寸寸柔肠，是柔肠寸寸的倒装说法,指的是思妇缠绵的情意。“粉泪”，指女子的眼泪，带有脂粉的眼泪。盈盈粉泪，亦是粉泪盈盈的倒装，意即眼泪涌流，充盈眼眶。“危阑”，指高楼上的栏杆。阑，同栏。这三句的意思是说，游子远行途中料想爱妻定在思念自已，情意缠绵，登楼望远，泪眼婆娑，便在心里默默劝告她，楼高不必远望。为什么？这就引出结尾两句“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平芜”，即草木丛生的广阔而平坦的原野。“春山”，即春天的山。这两句是说,如果你登上高楼凭栏远望，极目所见的只能是原野尽头的春山；而我已远行到春山以外很远的地方去了，渺不可见了。这两句虽是出于想象，却写出了思妇凝眸远望，对游子一往情深的情景。同时，这番想象也表明游子对思妇的深刻理解和体贴。

此词所写的是一个很传统的常见的题材，实在没什么特别之处，但它选择了一个独特的视角，写出了离愁别怨的无限增长和加深，展现出了一种情深意远的境界。这就是它的可贵之处。全篇构思新颖，譬喻自然，含蓄蕴藉，情意缠绵，极具感人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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