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山散记 □孙远刚

我在张山没有亲戚，却喜欢去那里走走。张山是个石头村，藏在巢湖南岸的千山万壑中，一藏就是几百年。我喜欢这个“藏”字。

车一上裕溪河大桥看见山了。在巢湖南路和巢无路交接的地方左转，贴着山沿走个六七公里的样子，右前方出现一个喇叭口，一把方向拐进去，一直往里开，到底便是张山。

这是一条数千米长的山衖，东西走向，村子都靠在北边山脚下。对面是一冲平田，隔田相望，是青褐色的石壁山。早春，田里还不见牛犁，只有星星点点的菜花。

牌坊一过，到张山村口，我停下车。每回都是在这里停车的。

这里有一泓泉，细长如佛眼，被五棵大树守护着。树是老树，分别为桕、槭和枫，像是几个负暄的老者，带着各自冷僻的姓氏。这是一块犁头地，泉位于穴处，要下十几级台阶才到水面。水面约占整个的三分之一。泉中有四五处管涌，一刻不停地往上翻漾，一朵朵水花像动漫中次第绽放的牡丹，旋绽旋消，旋消旋绽，无声无息。我想到了一个词：清水出芙蓉。

泉边来了一位洗田螺的嫂子，还有一个随她来的小孙子。嫂子和我年纪相仿，我们便攀谈起来。说到小孙子，她说：儿子儿媳都在城里上班，孙子也在城里上学，周末接回来，周一再送去。我说为什么不到城里住？她说，我住不惯。说到这里好，她谦虚地说：就落个水好。又忍不住地说：洗刷方便，这水冬暖夏凉，我们的碗筷也是拖到这里洗的。我说：岂止水好。这郁蓬蓬的山，这油净净的路，这崭新的路灯，这整洁的屋舍，这葱绿的菜畦，这拂面而来的凉爽的风……我想在此赁屋住下了。

上午十点半前后，山中静悄悄的，村里也静悄悄的，只有隐约的水声和几声远远的鸡啼。刚下过几天雨，小路还很泥滑，有心上山脚那儿看看茶园，不得靠近。抬头看，芙蓉岭逶迤如屏，大岱山高出群峰，山顶白云轻飞。

泉水是吵嚷着离开的，一路上叽里咕噜的，似乎在说着不情愿。循着水声，我沿着另一条溪向上走了一段。这是一条砂石溪，吃地很深，不到跟前不能发现。迎着水头走，本打算走得深一点的，走着走着，正路没了，溪也在前头望断于桃花深处。

在村子里转转。村中都是平房，不见一座楼。石头房子，石头院墙，石头围堰……整个村子，像是一幅用石头码出来的画。十一点多了，石头屋里有饭菜的香味传出来，我闻到了蒸咸肉的味道。

不见炊烟。记忆中的炊烟，不知走失在谁家的屋檐下。

……

再去张山，已到了清明跟前。时清令和，春晨有板床薄被的轻暖。还是那条衖，还是“巍巍青山两岸走”，紫陌红尘，草长鸢飞。春如酿，刚刚好。

老树泉边，再遇大嫂，她已经认不出我了。这回，她在水边砸黄鳝，埠头石上，摆着一塑料筐砸好洗净的鳝片。我笑着说：这是要当饭吃啊！大嫂说：不多呢，就两条大的搭一条小的。说着，用手抄给我看。我心里想着：将这肉红色的鳝片在大铁锅煸倒、用辣椒酱焖出来，再配上蒜苗提神，不知要多下几碗干饭呢。

说到了茶。她说她做茶，采茶人都在山上。潮茶摘下来，九十一斤收进来，花四斤多潮茶制一斤干茶。我一算，一斤干茶成本就合四百多，一克黄金的价。

来来往往，路上的人明显多了起来，都是追逐春天的人。站在坡头往下看，满满一冲光与影的荡漾，像是被风吹着的一条花布口袋，春有多深它就有多深，岁月有多长它就有多长，那些看得见看不见的，那些叫得上叫不上的，都是亲切。

山沟石缝几百年，张山本是穷地方，如今华丽转身，惊艳了一大片。山还是山，水还是水，改变的主要还是人，正如茅盾在《风景谈》里说过的，是那些创造风景且成为风景的人。

衣服穿不住了，脱下来搭在臂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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