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梨花开

大哥：

近来可好？

还记得我这个排行最小的弟弟吗？

给你写这封信， 时序已是春天，窗外的梨花开得像雪，你栽种的柏树，郁郁葱葱的，像云，盘踞在你劳作过的田埂， 我们那间相依为命的老屋， 正沉浸在一片铺天盖地的苍翠里……

弹指间，大哥，你离开我们已整整二十年了，这二十年里，你常常穿一件我最熟悉的缀满补丁的衣衫，佝偻着，以微笑的神情走进我的梦中……每次醒来，总有凉凉的泪水滑过我的脸颊，坠入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午夜。大哥，我内心有愧，我的愧疚来自你走时来不及送你的愧疚，我的悲伤来自再也找不回你的悲伤，我的遗憾来自现在———当我成家，娶妻生子，为你写诗，你却一无所知……

大哥， 我诅咒过那座摔伤你把你变得矮小的岩石，我也诅咒过你那低过尘埃从乱石下捡回的命运，但我却无法拒绝你是我的大哥，无法拒绝这血浓于水的亲情。不会忘记，你作为大哥，以十四岁的年龄挑起家庭的重担，披星戴月，跋山涉水，为我们全家运回粮食和井水， 击退我们童年的饥饿；不会忘记，你那被命运和生活压低的肩膀， 一肩挑着太阳，一肩挑着月光，在细如鱼脊的小路上踉跄……不会忘记，你在田间地头劳作的间隙， 采回我喜欢的桑葚和野果， 悄悄放在我凌乱的书桌……

尽管如此，我还是那么不懂事，常常惹您生气，嫌你吃饭太慢，嫌你穿的衣服太脏，嫌你来我上学的教室丢了面子……大哥，请你原谅，那时候我太小，还不懂事，那时候我不敢正视我们的贫穷，不敢正视你是我们的大哥，不敢正视我是没有父亲的孩子……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那一年， 母亲在我尚未念完小学，也带着病痛走了，自那以后，生活的担子就压在了你和姐姐的肩上，让你透不过气来……后来，我慢慢懂事了，我懂得了人生的不易和生活的甘苦，我发奋读书，努力从书本上汲取知识和营养……后来，我离开乡村到城市上学， 我们相处越来越少，你和三哥依旧守着老家的旧房子，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再后来，我去了广东，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 也很少给家里写信，直到收到你从车上摔下不幸去世的消息……

大哥，写到这里，我的眼泪一直在打转，如此明媚的春天，我的心一直飘着雨， 即使抽光桌上所有的纸烟， 也无法描绘出你的善良。大哥，知道吗？这些年，我发表了很多诗， 大多都与我们乡村有关。二十年了，乡村已逐渐消除了贫困，我们的乡村也变美了，新房子一座挨着一座，路通了，很多乡亲还买了车子。每次回到故乡，我都会站在老家的竹林下想： 要是你在该有多好， 要是母亲在该有多好……然而，这一切，只能是穿越时空的想象。

大哥， 这些年， 除了练字和写作，我没有别的爱好。以后的日子，我还会继续写下去， 以一个农家的孩子，一个乡村歌者的身份，唱出乡村的美好。让所有读到文字的读者，都知道我就是你最小的弟弟， 我就是那个曾经贫穷的山坡生长出的骄傲。大哥，时间不早了，我把刚刚发表的诗歌 《有亲人守护的地方才叫故乡》读给你听听，你就知道我是如何爱我们的家乡， 我有多想你和我们早逝的父母：

我喜欢乡野的气息

阳光撩动青草的气息

槐花散在风中的气息

锄头翻开泥土的气息

蒜苗紧挨着胡豆摇曳的气息

……

很多年了，当我回到村庄

这些熟悉的气息围拢过来

依旧那么新鲜、鼓荡

仿佛母亲依然活着

父亲还会弯腰拔去玉米地里的杂草

仿佛大哥还在

我还会把遗落在乡间的水瓢

送到他劳作的垄上

很多年了啊

我写诗，劳动

浪迹祖国的大好山水

我才真正明白

有亲人守护的地方

才叫故乡

大哥，你听见了吗？窗外，又起风了，梨花美得像雪，如果你想我，就托梦给我吧！

你的幺弟 唐志勇2019年3月20日于南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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