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捡废品的母亲 拖走平衡车被拖进漩涡 “如果旁边不是一袋垃圾，我肯定不会以为那是废品”

位于顶楼的出租屋监控显示，杨阿姨拖走了平衡车顶楼的楼梯间，也堆放着杨阿姨捡来的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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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已过去几天，杨阿姨仍有些不敢出门，她担心一走到街上，就被人当成小偷。这一切，都是捡废品惹出的祸。

杨阿姨今年60岁，家住四川南充蓬安县城。几天前，她在街头将一台电动平衡车当成废品，拖到废品收购站卖了10元。不过，这件她眼中的“废品”，其实是车主停在路边的，价值几千元。警察很快找到了她。经和失主协商，杨阿姨赔了1500元，警方称杨阿姨无盗窃前科，确实是把平衡车当成废品。

不过，此事在网络上曝光后，杨阿姨成了众矢之的，关于她“偷盗”的舆论风暴，压得一家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和老伴还为此丢掉了工作。

“我路过看到街头放的那个车（平衡车），回来的时候还在，以为是不要的健身器材。”老太太有些自责，“如果旁边不是一袋垃圾，我肯定不会以为那是废品。”

就这样，这位从农村进城，喜欢捡废品的老太太，陷入了一个关于偷盗，关于习惯与法律的舆论漩涡。

漩涡前的

偷盗风波

监控里背背篓的身影，拖走了平衡车

冀先生是蓬安县悦庆街一家搏击俱乐部的拳击教练。6月26日下午3点左右，冀先生忙着赶往俱乐部办事，但因附近停车不方便，他决定骑家里的电动平衡车前往。搏击俱乐部位于二楼，电动平衡车就停在俱乐部楼下一棵行道树旁。

约20分钟后，在俱乐部忙事情的冀先生听到楼下有城管队员在喊话，通知那些不按规定停车的车主尽快将车辆挪走。冀先生站在二楼的窗户前，朝楼下张望，但目光所及之处，他没有看到自己的电动平衡车。冀先生赶紧下楼，找寻一圈，确定电动平衡车丢了。

“难道是被人偷了？”冀先生手里握着电动平衡车的遥控开关，有些生气。此前，他也有过电动平衡车被盗的经历，但他没想到，电动平衡车这次又被“偷”了。冀先生分析，电动平衡车的遥控开关仍在自己手里，平衡车即便是被人偷走，应该也不会走得太远。他报了警，然后到附近一家酒店调取监控录像。

监控视频画面中，一位背着背篓的老太太，拉着电动平衡车的把手，直接拖走了。冀先生想不通，一个老太太，为何会偷自己的电动平衡车？

“我以为那是当垃圾丢掉的健身器材”

6月26日下午，蓬安县公安局刑侦大队接到冀先生的报警后，随即展开调查。

次日上午，在县城一家中餐厅，民警找到了在此打工的老太太杨阿姨。杨阿姨承认，自己前一天下午确实在街头捡过一件“废品”。

“我不晓得那个废品是平衡车，我以为是他们丢弃不要的。”杨阿姨坐在警车上，带着民警前往她前一天下午去过的废品收购站。

杨阿姨告诉记者，当时看到路边的行道树下放着一袋垃圾，自己当时还打开垃圾袋子，但没找到矿泉水瓶或是纸壳等可卖钱的废品。她打量了一下垃圾袋旁的“废品”（也就是那辆平衡车）。“有两个轮子，和我平时在电视上看到的那种健身器材有点像，我想应该是人家用坏了，当垃圾丢掉的。”杨阿姨说，“健身器材”旁边放着一袋垃圾，让她更确信这是一件被丢弃的废品。

中午时分，冀先生接到办案民警的电话后，动身赶往蓬安县公安局。他在路上想，既然平衡车成功找回来了，也不追究老太太的责任。

卖了10元钱，6000多元的车被拆成废铁

不过，当冀先生赶到公安局后，发现丢失的电动平衡车已被拆卸成一堆废铁，就装在两个蛇皮口袋里。

当杨阿姨将“废品”拖到废品收购站后，废品站老板并不想要。“他嫌难得拆，我说我都捡来了，你就帮忙拆下，最后老板才收了。”杨阿姨说，这件“废品”重18公斤左右，老板给了她10元钱。这一说法，警方也从废品站老板处得到证实。

“这台电动平衡车原价6000多元，如果折旧，也能卖两三千元，即便是拆成零部件分开卖，也不止卖10元钱。” 面对杨阿姨的讲述，失主冀先生哭笑不得。他说，这台电动平衡车，是2015年一位朋友送给自己父亲的，但平时几乎没有怎么用，只是最近两年，自己才偶尔骑一下。

在公安局里，杨阿姨得知自己卖掉的“废品”竟然是价值上千元的平衡车时，傻眼了，她不断地跟冀先生道歉。最后经过协商，杨阿姨的两个女婿赔偿了冀先生1500元，冀先生也原谅了杨阿姨，不再追究其责任。

漩涡中的

失声老人

被曝光、辞退

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此前，当地的几家自媒体微信公众号，对老太太的这种行为进行了曝光。6月28日，杨阿姨和老伴罗大叔工作的餐厅的主管找到他们，提及了此事，然后结算了工钱，让他们暂时先不到餐厅上班了。杨阿姨这才知道，自己把平衡车当废品拖走的视频被人传到网上，还引起了热议。

有网友评论说：“如果家里有老人捡废品，做儿女的还是要提醒一下，最好捡垃圾桶旁边的东西，别人放在大街上的你去捡，到时候还真不好说。”甚至，有网友怀疑，老太太是不是有盗窃前科。

对此，警方向红星新闻表示，这是网友们对老太太的误解，她没有盗窃前科，当天拖走平衡车，也确实是把它误当成了废品。

被网友质疑

杨阿姨的小女儿小英在网上替母亲道歉，然后解释说：“一个连智能手机都不会用的老年人，她哪里会知道平衡车的价钱，而且还一直以为卖掉的平衡车，是自己在街头捡到的废品。她要是知道的话，是不会拿的，希望你们不要再这样评论我妈了。”

解释，很快引来网友们的反击。

有网友说：“错了就是错了，是偷或是捡？这两个字对这件事而言有区别吗？失主丢了车是事实，不能因为其他因素否认这个事实，也不能因老人家里有困难而抹杀该承担的责任。无知、善良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

被善意“隔离”

网友们的评论，让杨阿姨的两个女儿很难受，她们不敢将这些评论告诉母亲。小英暗自庆幸，母亲不会用智能手机，更不懂得上网，否则不知道该有多难受，但她还是决定，替母亲在网上回应一下。“她手机都用的老人机，她哪里懂啥子平衡车嘛，如果当时我们在一起，肯定不得要她捡的。”小英有些无奈地说，“这个事的的确确是我妈无知，不懂这些，这是我妈的错。”

小英的朋友祝女士也在网上替老太太解释：“这个阿姨我认识，很和善，同时也无知，如果她知道贵重，并不会捡，也不会到废品站卖10元，赔1500元，还说了半天好话。”

“阿姨并不是网友们所说的小偷，她喜欢捡废品，孩子们为这事说了老人家很多次了。” 祝女士告诉红星新闻，自己的母亲也曾捡过废品，“我们的父母，几个不是节约之极，捡过卖过废品的？请善待人心。”

漩涡下的

孤寂心海

无论如何，毕竟做错了事，老太太特别后悔。但也有人说，特别理解杨阿姨，因为她是众多从农村进城的中国母亲的一个缩影，这一代人，年轻时吃过不少苦，生活上勤俭节约，即便进城后，“不愿意给儿女增添负担”的她们，仍希望靠着自己的双手攒钱，也可以在陌生的城市里，找到存在的价值。

“女儿也有家要养”

临近晚年，他们不愿成为累赘

其实，因为捡废品的事情，两个女儿和老伴，曾多次劝阻过杨阿姨，“毕竟卖不了几个钱。”

小英告诉红星新闻，父母都是从农村出来的人，年轻时吃过不少苦，即便现在进城生活条件好了，但父母一直没有丢掉节俭的习惯。“他们老年人的想法跟我们不一样。”小英说，父母此前在餐厅上班，一个人每月的收入有2000元左右，但父母将这些钱一直攒着，舍不得用，留着以备家里的不时之需。

杨阿姨文化程度不高，年轻时，一直在乡下务农，照管两个女儿和患病的婆婆。最近两年，两个外出打工的女儿都回到蓬安县城，还在县城里买了房。

原本，来到县城的杨阿姨一直在大女儿小艳家里住，家里人也劝她不要再出去打工了。但她闲不下来，又去县城一家餐厅找了份洗碗的工作，后来还介绍老伴到餐厅里打杂。

“她们（两个女儿）也有一家人，又有孩子要养，负担都重，我们现在还能干（活）。”杨阿姨说，两个女儿都很孝顺，自己和老伴打工，是希望能攒些钱，将来老了也不给两个女儿增加负担。

今年初，杨阿姨决定从大女儿家里搬出来，在上班的餐厅附近租房，方便上班。这间10来平方米的单间位于楼顶，无窗，无家具，一年房租1200元，“这段时间，住在里面就热得很，晚上回来，把门一打开，像蒸笼一样，热气往外面冒。”

7月2日下午，记者前往出租屋时，在顶楼的楼梯间处，看到一堆杨阿姨平时捡回来的废品，在楼顶的角落，是一个装着泥土的泡沫箱，里面栽种着丝瓜。

“当时心里有点怄”

被餐厅辞退那天，他们睡了一下午

“以前也没捡过垃圾，就是这两年到蓬安了才捡的。”杨阿姨说，她平时会将餐厅里客人丢弃的矿泉水瓶搜集起来，放到地下室的袋子里，如果下班时间早，她会戴上手套，拿一根棍子，绕几条街回家，只为了能捡更多的废品。“都是捡别人不要的，如果是商家放在门口的瓶子或是废纸箱，我都不会捡，万一商家自己要留着卖，即便捡，我也会问他们还要不要。”

杨阿姨说，年轻时白手起家，为省下多余的粮食修房建屋，平时煮饭都舍不得多放一粒米，一勺子下去舀起来，全是米汤，“我们平时连水果零食都舍不得买，捡废品一个月还能卖一两百元。”

被餐厅辞退那天，杨阿姨给小艳打电话，悲伤地说：“我和你爸被餐厅‘炒’了”。

小艳在电话里安慰了她一阵，紧接着，小英也打电话过来安慰她，“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你，毕竟你不知道那是平衡车。”。

当天，丢掉工作的杨阿姨和老伴，在出租屋里睡了一个下午，“心里有点怄。”直到天黑的时候，杨阿姨才叫上老伴出门，希望能再去找份工作。

“原来那个餐厅说是让我们过段时间再去，我也理解他们（餐厅）。”杨阿姨说，“毕竟这个事情给餐厅也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很多人晓得我因为这件事被喊到了公安局。”但杨阿姨觉得，自己也不能一直闲着，“毕竟房子还是租的。”

那个夜晚，两位老人上街转了一大圈，并没看到招工信息。第二天一早，杨阿姨去了小英家，说要出去找工作，或回乡下老家种田，顺便照管梨园。

两个女儿得知情况后，都不同意他们回乡下，让他们安心休息一段时间。但杨阿姨还是坚持要出去找工作。杨阿姨觉得愧对老伴，因为这件事，害得老伴和自己一同丢了先前的工作，“我们这个年龄的人了，找工作不容易。”

“对不起，给你们丢脸了”

生日午餐，她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道歉

7月1日，是杨阿姨60岁生日。当天，他们午饭是在小英家里吃的。饭桌上，杨阿姨再次提到自己将平衡车当废品捡走的事情，尽管女儿女婿都安慰她，但她仍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对不起，给你们丢脸了”。

期间，一位侄女打电话过来，杨阿姨接了电话，开口就说：“对不起啊，三妈给你们丢脸了。”

“三妈，什么事啊？我不晓得啊。”侄女回。

实际上，此前杨阿姨几次三番拒绝接受记者采访，就是因为觉得“丢脸”。她告诉记者，家里人没有责怪自己，但都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怕自己伤心。

7月2日下午，在位于顶楼的那间出租屋里，落地扇的扇叶呜呜地转着，但热气仍满屋子乱窜，罗大叔坐在砖头支起的床沿上，一根又一根地抽着闷烟。时针指向下午4点半，罗大叔起身，提醒老伴该去上班了，否则要迟到了——在60岁生日的前一天，杨阿姨在县城一家餐厅，找到了一份洗碗的工作。但罗大叔的工作，尚无着落。红星新闻记者 王超 摄影报道

编后

引导老人在城市生活

儿女要当好两个角色

一辆平衡车，一场偷盗风波，让杨阿姨和她的家人陷入烦恼。不管有心无心，杨阿姨爱捡废品的习惯，确实给当事人造成了困扰。在编者看来，这个案例，折射出现代城市生活人与人之间的规则、界线，对老人“勤俭节约”“积少成多”等传统观念造成的冲击。

在城市生活，我们先来，父母后到。规则、界线，对我们而言，是无需多言，自会遵守的东西，对父母而言，却需要时间和自觉去适应。所以，作为儿女，我们应多花点时间，陪伴和引导父母，做他们在城市生活的“引路人”。

在互联网世界，我们是“成人”，父母是“儿童”。面对互联网，他们不善于辨析信息真伪，也不善于面对舆论。我们应该教他们适应互联网时代，做他们网络空间的“保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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