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蕾上的故乡

说话会噎死你，饭菜会胀死你。这就是我的老公，我称他是“味蕾上的故乡”。

我以前没觉得做饭能做出学问，随着年纪的增长，真真切切地感到了做饭做得香的人，一定是内心很快乐，对生活很满足的人，一个内心很苦的人做不出好饭菜的。

记得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得了重病，操劳的母亲每次匆匆炒的大青菜特别的不好吃，青叶子和白梆子搅和在一起，一副死而不僵的样子，吃起来总是苦的。从那以后，我不吃大青菜。而我的父亲虽说得了重病，休养在家，但他很乐观，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物资匮乏，像花生米这样的食物平日吃不上，逢年过节时，按计划凭票才能吃上。父亲那时很有能耐，他能弄到计划外的花生米，还能匀点给邻居。那时我家一只小水缸里经常装着大半缸的花生米。

父亲喜欢炒花生米吃，他一边炒一边吹着小曲，我就喜欢在边上看着，等着吃香喷喷的花生米，花生米的香味弥漫了我整个童年。后来，我父亲的病神奇般地痊愈了，可见快乐地做菜是一剂良药。

至今，我做的最拿手的一道菜，就是炒花生米，是我父亲的独家密传，得到儿子的首肯，就是手艺贼好的老公也不得不承认。家中来客备菜的时候，这道菜还得我亲自上马操刀。

老公是个不多话的人，原以为他不快乐，后来明白，他的快乐全在做饭菜上。他下班回家直奔厨房，为一家人张罗一桌好饭菜。他做菜很用心的，也很快乐，无论再忙，他也不将就，就说那个大青菜吧，清炒也特香，他加入了姜葱和味精，拿捏得特到位。青扑扑的叶子偎着白亮亮的菜梆，亲亲热热的，就像一家人的日子，让你想起来就香。我就想，那时我妈妈怎么就不知道加点佐料呢，因为她心里很苦，根本就没有心思研究做菜，她愁着父亲的病，这才让我吃败了青菜的胃口。

老公做菜是喜欢，他是用心包着菜做，用爱伴着佐料做，用情裹着菜做。他的全部感情就在菜里。如果他爱你，他会为你做一桌好饭菜。

他不在家时，我做过一道菜，叫炒马铃薯丝，炒好上桌，我邻居凑上前一看，说，你这是马铃薯丝呀，我看倒像大桌子腿，更像是顶门杠子。我哈哈大笑，细看还真是的，马铃薯棍条还端着架子，一个架着一个，谁也不含糊谁，像一堆杂乱的柴禾。老公做的马铃薯是另一番景象，细细的一顺的丝，层层叠加，顶上盘着柔嫩的蒜丝，一清二白，我以为是萝卜丝，一吃才知是凉拌的马铃薯丝。我头回吃生马铃薯凉拌丝，别有情致。

他做的红烧菜入味三分，汁醇味厚，红烧牛排，红烧仔鸡特好吃。凉拌菜也不赖，包的水饺也还行，这在厨艺上可要分红案和白案呀，他可是两面开刀，身手不凡。

我在菜园种了菜瓜，我进园子找菜瓜一个也没找着，我婆婆进园子，三二下找出了三四条肥硕的菜瓜，身上的菜纹鲜嫩得像青蛙。老公将一根洗净凉拌，他快刀切的菜瓜片薄如蝉翼，透绿如玉，透心地凉脆，吃了他做的凉拌菜瓜，再不想吃凉拌黄瓜了。

不过，老公做菜也有心不在焉的时候，比如有人喊他喝酒，他会匆匆买来三条大鲫鱼，给我和儿子备上，等我们扒上桌子一看，鱼在，人没了，瞧那鱼，两条睡一头，一条单靠，秩序不那么井然了，两个鱼眼还落了，气人的是三条尾全折了，收在屁股后面，葱花也忘了撒上，可见心不在鱼上了。

我特爱吃鱼，做鱼是老公的大拿菜，尤其以酸菜鱼、豆腐鱼头见长。我吃过芜湖多家知名的酸菜鱼馆，老公的手艺只在其右，不在其左，洁净上更胜一筹。

芜湖的大排档远近闻名，现挑现烹，很有市场，烟火味重。受欢迎就是那个热乎劲，离家常菜靠得近。越大的饭店菜越冷，没有体温的，除了重油，没什么滋味，功能不在吃上。

老公做菜很轻松，又快又好，比如家中突然来客人，我顿时慌了手脚，老公朝厨房一站，不一会儿功夫，几道菜上桌，煞是有模有样。

每年大年三十晚上的团圆饭，老公是不费吹灰之力，十道以上的菜像是叶子一样飘到桌上。以前，我在父母身边时，父亲做团圆饭时，我与母亲还在旁边帮厨摘菜，冬天，下手冷，我总是不情愿做。老公做团圆饭时，我在一边看闲书，等着尝尝这菜，吃吃那菜，还说着咸道着淡的。

想吃家乡菜就想回家了。老公做的菜就是味蕾上的故乡。儿子说将来出门上大学前，一定要把老爸的做菜手艺学到手，自己边游走天下边做家乡菜吃，就像是将故乡带在身边，云走四方就不会想家了。

本文选自《低眉听风》朱晓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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