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干”与“泾干”

□冯日乾

社树村是泾阳县西部的“大堡子”，村中的姚姓人家历史上曾是远近闻名的豪富。近些年来，在大力发展经济的背景下，商业史逐渐成为“热门”，社树姚家也成了泾阳县乃至陕西省商史的重要内容。然而，民国时期，干戈遍地，档案资料，多被焚弃；上世纪50年代以来，商业史几乎等于“剥削史”，少人问津，各次政治运动中，家乘族谱屡遭厄运，直接的后果便是资料奇缺。现时的有关记述大都来源于口头传说或个人回忆，难免史实混乱，时空差错。姚家数百年的兴衰史中有一位重要人物叫姚昂千，而现在见到的所有文字包括2001年出版的《泾阳县志》、2014年出版的《天下第一商帮-陕商》（李刚李丹著）等正式出版物却都说：到了康熙年间，姚家出了个姚昂干，筹谋有方，连获厚利，如何等情。但几年前，社树村中发现的一通“功德碑”上，却清楚地镌刻着姚昂千和他的侄子姚锡三于大旱之年替里中穷户缴粮（农业税）的善举，而时间是在咸丰九年（1859年）。

将此人作彼人，把几百年后的事拉到几百年前，这还是“历史”吗？

半个世纪以来，所有关于姚昂干创业的说法均源于上世纪60年代姚绍方先生的一篇回忆《社树姚家的兴衰简史》。姚先生是县政协委员，这篇《兴衰史》是为政协写的文史资料。出错的原因：把咸丰时有名的姚昂千误作康熙时某位大有作为的祖先，肯定是姚先生记混了（当时的政治气候下，姚先生违心地执笔写批判自己祖先的文章，那位生活于康熙年间的祖宗究竟是不是姚昂千，当时族谱并不在先生之手，而他大约也无心去作核对）；而“昂千”作“昂干”，责任当不在姚先生。先生是我中学语文老师，饱学之士，他不大会在早先读族谱时将“千”认作“干”，因为“昂千”可解作志在千里，而“昂干”则不可解。我想，这应该是排字工看错姚先生手稿而又疏于校对的结果。就这样，被辗转抄引以讹传讹大半个世纪，至今错误还在延续和扩大。

无论写史和读史，都得小心求证啊。

由“昂干”又想到“泾干”。“昂干”是弄错了字，“泾干”是读错了音。

“干”，作为字，是个多音字（ɡān和ɡàn），作为词，是个多义词，字典里的解释有近20个义项。在读ɡān时有一个义项是：涯岸，水边。中学课本里的《诗经·伐檀》开篇说：“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之干”就是河岸边；杜甫诗《宾至》有两句：“岂有文章惊海内，漫劳车马驻江干”，“江干”就是江边。“干”的这个讲义现代汉语已经不用，只出现在文言文里。可是，它可以和别的词结合生成新的词语，“泾干”一词正是这样。泾干，即泾之干，泾水边的意思。泾阳县过去有泾干书院，现在有泾干镇、泾干中学，其命名都取这个意思。也就是说，“泾干”的正确读音应该是“泾ɡān”，而不是“泾ɡàn”。

然而，实际情况却令人“崩溃”。民国时期的情况，余生也晚，不清楚；共和国建立后至今，我见到的所有泾阳人都把泾干说成是“泾ɡàn”。当然，泾阳之大，绝不会没有一个人知道“泾干”该怎么读，但一傅众咻，颓势难挽，他们也只能随其大流人云亦云了。

造成如此局面，我想有两个原因。一是建国后的三十年间，文言文几乎被全社会丢弃，学生学习的课文几乎全是大白话，大势如此，要人们看到“泾干”想到“泾之干”而发出正确读音，无异天方梦话。二与简化字有关。“干部”“干事”“干革命”这些词使用率很高，受其影响，普通人很容易把“泾干”的读音和它们联系起来因而读错。这些词繁体作“幹部”“幹事”“幹革命”，如果不简化，一个“幹”，一个“干”，互不干扰；人们看见“泾干”，便会受“干涉”“干系”“干戈”“干支”的影响，把“干”读成一声。

可见，任何事都有利弊两面，废弃文言和简化汉字也不例外。

“泾干”的读音也许要永远错下去，历史上将错就错、以非为是的先例并不少，只好任其自然。但故乡在泾干，母校是泾干，整天喊着“大美泾阳，文化之乡”的乡亲朋友们，难道可以对“泾干”的含义也茫然不清，面对后辈“何谓泾干”的询问而张口结舌吗？（B）（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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