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湾讲不完的故事

天下第一狮 龙泉洞石刻 寨墙 传说中的“米面场” 山顶上的寨墙 龙泉山上俯瞰绥德全城

薛喜刚

龙洞神泉千年流

龙湾是绥德县名州镇的一个村子，位于无定河东岸，一座千狮大桥连通两岸，村子已经成为绥德城区。龙湾得名于村内的龙泉。关于龙泉，乾隆版《绥德直隶州志》中记曰：“在城东三里。《寰宇记》：唐龙泉县以此名。《延安府志》：在无定河东岸，泉从石龙口中流出，故名。前有静渊侯庙，宋时有流觞亭，为治游地，今废。”

绥德古八景里有一景叫“龙洞清流”，说的正是龙泉。清代沈与燧曾作绥州八景诗，其中一首就是《龙洞清流》：

理水交冲卷浊腥，幽泉一线透沙明。

含岈巨壑云时补，滴沥灵源玉细鸣。

濯处未容流俗混，漱余顿讶彻胃清。

可怜不及茶经品，兰操孤音共此情。

今天，龙泉胜景已经淹没在居民建筑中。从龙湾韩世忠像东北的一条小巷上行可至，巷口立有牌楼一座。景区大门直对的是戏楼，右边是静渊侯庙，龙泉便在石崖下一个天然洞窟中，洞深约十米，宽三米多，高约二米。入洞后感觉潮湿阴森，黑暗中一条青龙昂首摆尾、张牙舞爪扑面而来，饶是胆大的人不免心中也会一惊，定睛看时才发现那盘旋的龙是依石壁而雕，竞有六七米长，一股清泉从龙口中涌出，落入下面的石钵中，淙淙之声如丝弦响、若玉环鸣，品尝一口，自是清凉甘甜。

南国伦先生的《龙泉胜景的由来》一文讲道：“相传，汉景帝时，‘飞将军\’李广率兵抗击匈奴驻守上郡，在一个炎热的夜晚，依稀梦中率兵行军，部下士卒口干舌燥，饥渴难忍，不时昏厥倒地。李广心急如焚，一筹莫展。忽然，只见高祖帝冉冉凌空而至，口谕曰：‘将军速与士卒去那边石岩下饮水！\’次日天亮，李广便依梦徒步寻觅。果然，在龙湾村的石岩下发现有一洞穴，后壁上有泉水从岩石间迸涌而出。饮尝，甚感清爽甘美，将士赞不绝口，‘此乃高祖皇帝所赐\’！于是，此泉水被命名为‘高祖龙泉水\’。日久年深，历史更替，人们便只称其为‘龙泉\’了。”

龙泉洞外有一通乾隆五十二年（1787）所立的《重修静渊侯庙碑》，碑记由时任绥德知州的蒋勋所作。其文云：“……宋之元祐，建龙神祠于其阳。土人相传：宣和时，以其为灵昭昭，敕封静渊侯，此所以别于凡庙之龙神。无定之水如带，隔无定而对峙者，扶苏之赏月台也……阅丙午春三月，雨晹愆期，祷不逾时，云行雨施，泽润生民。因默箴其灵，首捐清俸，三县及州、邑曹皆亦乐为从事，游击黄慰督理鸠庀。大其窑空，塑其神像，而庙宇亦皆为之葺理，护庙之围墙，报神之戏楼，亦不数月而告成，焕然一新。虽曰人工，岂非神灵哉？后之任是土者，庶不以度外置之，是为记。”

根据碑文可以看出，龙王庙是在宋哲宗元祐年所建，敕封静渊侯则到了宋徽宗宣和年间，据顺治版《绥德州志》记载，岩石上旧有刻于宋宣和年间恭谢龙神的文字，今龙泉洞外存摩崖石刻七方，其中一方风化脱落已看不到字迹，剩余六处字迹清晰。从右向左，第一方是四个大字“霏珠响玉”，题刻时间只可见“卯月二日”字样，作者是康熙九年（1670）任绥德卫守备的严谦。“霏珠响玉”说的是龙泉的水珠飘洒飞扬，其声如玉清脆悦耳，未见其泉，声形已在，诗意丰满。第二方又是四个大字“一曲青溪”，是丁丑年荷月所题，题写者名字看不清楚。这是一幅恬淡闲适的乡村画，龙泉因这题刻更是画意盎然了，青溪成曲，让人浮想联翩。

再往左，四方石刻均与国民党84师有关。一方题有“龙泉池”三个字，未书作者姓名，是民国26年（1937）八月所刻。一方是建“龙泉池”序题刻，其文云：“岁丁丑，八四师长高公培五（高桂滋）驻兹绥德，与整军建设之举，痛感民族体育不振，爰□龙泉旁开山凿石，建游泳池一所，并藉附近隙地栽植莲苍，以当军民锻炼憩息之区，浴汧载咏沐德并深，用志始末，以示不惑。龙泉镇合村恭立。”

今天龙泉池已没有了踪影。另外两方“龙洞清流”和“自强不息”题刻是84师师长高桂滋手书。高桂滋是榆林定边人，国民党陆军中将，后来高桂滋观念转变和张学良、杨虎城等密商联共抗日，支持张杨发动西安事变。1936年与汤恩伯、何绍南捐资修筑绥德无定河十九洞大桥，取名永定桥，这座大桥直到今天仍然发挥着重要作用。1937年“七七事变”后，高桂滋请缨抗日获准，他立下遗嘱：“立志抗日，如果牺牲，遗产交定边县办中学一处……”准备以死报国。“龙洞清流”是最大的一方题刻，笔法遒劲有力。而“自强不息”题刻也是意义深远。

绥州故城今安在

《绥德县志》记载：“绥德建置早，唐代以前的城郭建设已无考。唐置绥州龙泉县，州、县城建在今县城北1公里的龙湾村，其遗址尚可辨认。”今天，绥州故城还能寻到吗？

出龙泉景区沿石坡上行，地势渐高，不远处人家的窑洞上方出现一个烽燧，沿小径上行，发现一断崖上有一段寨墙，石块平垒，暴露地表的约有二米多长。再向上行，便见山体齐整，高耸巍峨，上面插满裸露的石头，围山大半圈，这应是古代的寨墙。登临山顶，是一个大平台，视野开阔，无定大理两河均可眺望。地面到处可见石块，石块表面覆有白灰，这应该是一个古城遗址，位置与史书记载的绥州州城地理相符，应该就是绥州故城，也是龙泉县的县治。

成书于唐宪宗元和年间的《元和郡县图》中对绥州有如下记载：秦上郡城在今州理东南五十里上郡故城是也，自后汉末以来，荒废年久，俗是稽胡。及赫连勃勃都於统万，上郡之地，又为赫连部落所居。后魏明帝神龟元年，东夏州刺史张邵於此置上郡，废帝元年於郡内分置绥州。隋炀帝改为上州，后又改为雕阴郡，以雕山在西南，故名。隋乱，陷贼。武德三年，百姓归化，遂於延州丰林县置绥州总管，贞观二年讨平梁师都，废府，移州於今理。管县五：龙泉，延福，绥德，城平，大斌。龙泉县，后魏於此置上县，取郡为名。隋开皇三年，上县属绥州。大业二年，改绥州为上州，又改为雕阴郡，上县咸属焉。皇朝因而不改。天宝元年，改为龙泉。州城，贞观元年筑。实中，四面石崖，东面高八十尺，西面高一百四十尺，南面高四十尺，北面高一百二十尺，周回四里二百步。

北宋时地理总志《太平寰宇记》中对绥州的记载是：绥州，上郡，今理龙泉县。《禹贡》雍州之域。春秋时，为白翟所居，七国时，属魏。秦为上郡，蒙恬将兵于此，公子扶苏所监之处是也。在汉，为雕阴县地。高帝元年，项羽立董翳为翟王。七月，废，复为上郡。武帝征六郡良家子为羽林郎，上郡即其一也。后汉末，荒废年久，俗是稽胡。及赫连勃勃都于统万，上郡之地又为赫连勃勃部落所居。后魏明帝于此置上郡。废帝元年，于郡内分置绥州，今延、绥等州，并为右部都尉理。隋开皇初，郡废，而州如故。炀帝初，改绥州为上州；寻废州置雕阴郡，以郡西南有雕阴山，复汉县名。唐武德三年，遂于延州丰林县置绥州总管府，管西和、南平、北基、银、云、真、上、珍、北吉、匡、龙等十一州，其绥州领上、大斌、城平、绥德、延福五县。六年，移治所于延川县界。七年，又移治城平县界魏所废城平。贞观二年，平梁师都，罢府，移州治上县。其城则据山，四面甚险，真边陲之郡也。天宝元年，改为上郡。干元元年，复为绥州。自唐末蕃寇侵扰，所管五县并废。或陷在蕃界，亦无乡里，其民皆蕃族，州差军将征科。

从志书中可见绥州由上郡发展而来，后来的上州、上县等名称都有上郡的影子。唐代以前绥州的城郭在哪里已不可考，贞观元年所筑的绥州州城就在今天的龙湾山头，《元和郡县图》对城郭的描写是具体的：“四面石崖，东面高八十尺，西面高一百四十尺，南面高四十尺，北面高一百二十尺，周回四里二百步。”《太平寰宇记》的记载则简单了一些，“其城则据山，四面甚险，真边陲之郡也。”虽然时光已过去千年，但绥州故城据山、四面石崖甚险等特点今天依然十分明显。

在山的东北有一沟渠，不甚深，发现一道石头墙体，从沟底一直延续到山墕，有200多米长，虽然墙体垮塌，但遗址轨迹仍在。靠近山体的地方断断续续还保存有一些石墙，初步判断其建筑时代应该会更早。

曾为州县治所的龙湾山头当年该是巍峨险峻，城垣环绕，旌旗猎猎，战马嘶鸣，无定河畔的边塞重镇绥州从来都是兵家的必争之地，唐代诗人陈陶所作的《出塞行》写出了长期征战带给人民的痛苦和灾难。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似春闺梦里人。

值得注意的是《元和郡县图》中对绥州人口的记载：“绥州，上郡。开元户八千七百十五。乡二十八。元和户八百四十。乡一十二。”从中可见绥州户数从开元到元和过了100年只剩十分之一，乡数也减少了一半多，战争的残酷可见一斑。

绥州古城又是什么时间被废弃的呢？在成书于北宋的《武经总要》中给出了答案：绥州，唐属朔方节度，城在延州东北无定河川，本朝太平兴国中李继迁叛，河右俶扰以高文岯知州事，继迁攻击不已，因徙，文岯洎居民于石州，废毁其城，咸平初，言事者请城绥州，屯兵积谷以遏党项，言利害者相半，遣工部侍郎钱若水驰往规度，既而若水上言，绥州顷为内地，民赋登集，尚须旁郡转饷，自赐赵保忠以来，人户凋残，今若城之，须广屯戎兵倍于往日，刍粮之给全仰河东，地隔黄河小大铁碣二山，城下有无定河，缓急用兵，输运艰阻。即罢其役。德明既款附，上言乞割绥州土界当道，诏以誓表令边臣详定附之。

从以上文字可以看出，太平兴国年间绥州被李继迁占领，知州高文岯迁州民于石州（今山西离石），绥州城被毁。到咸平年间，有人提出重建绥州城，但经钱若水考察后认为绥州人口少补给不易，筑城难守，于是筑城计划搁浅。

到了治平四年（1067）的时候，大宋收复了绥州，并于熙宁二年（1069）设置了隶延州的绥德城。不久后，郭逵主持新建绥德城，即今之县城。绥州古城不再被人提起，连名字也慢慢被湮没在历史的尘烟中。保守计算，从贞观元年（627）开始，到宋太平兴国七年（982）绥州城被毁，龙湾山头的绥州古城至少存在了350多年。

“雕阴无树水难流，雉堞连云古帝州。”唐代诗人韦庄的诗句描写的正是绥州旧景，今天绥州故城的州府县衙、旅店民居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散落地畔长满青苔的石头诉说着遥远的过去。几百年的时光，城头变幻大王旗，诗人离去，英雄作古，还能留下什么，谁还记得绥德之外有绥州？

曾经繁华的山头如今栽满松柏，像是一列列士兵，守护着远去的一段光阴。山下无定河照旧缓缓流过，夕阳下波光粼粼，绥德县城车水马龙，薄暮下已是华灯霓裳。

“米面场”外有故事

在唐代以前或者更早的时候，这龙湾山巅是否有人类活动呢？

笔者在龙湾山上一条新推开的道路旁发现了一处传说中的“米面场”遗址。“米面场”其实就是龙山文化时期普遍存在的白灰居住面，用于住所的防潮或装饰。该遗址呈现的是一个断面，长约3米，上下两层，层距20厘米左右，每层厚约0.3厘米，其面平滑坚硬，压在厚重的黄土下面，面积有多大难以估量。

关于“米面场”，在陕北有个流传很广的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天上会像下雨一样下米和面，人们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因为没有劳作的艰辛，所以人们并不珍惜米面，大肆糟蹋。这事让负责管理米面的神仙很生气，就不再往凡间下米面了。没有粮食的人类吃光了野草和野菜，眼看就要被饿死了。于是上天又给了五谷杂粮，让人类自食其力，人类从此学会种庄稼。

笔者在山间还发现不少灰陶残片，种种迹象表明，早在4000多年前的龙山文化时期就有先民在这山间繁衍生息。疏属山与龙湾山隔无定河而望，《山海经》中记载了一则关于“疏属山上吊贰负”的故事：“贰负之臣曰危，危与贰负杀窫窳。帝乃梏之疏属之山，桎其右足，反缚两手与发，系之山上木。在开题西北。”这个故事讲的是原始部落之间的战争，贰负人面蛇身，是人蛇合体的图腾，也是古代跑得最快的神人。他在一个叫危的大臣的唆使下，将另一部落的首领窫窳给杀了。因为这次战争，黄帝问责贰负，将其双手和头发一起反绑，吊在疏属山上的大树上。

故事离奇，但至今绥德城乡仍流传一句俗语“陈古万年一大害，疏属山上吊死石人渠里埋”，一大害说的就是贰负，石人渠在今龙湾南边的辛店村。故事是那个时代部落征战杀戮的写照，也许黄帝就在距离绥德不远的地方，开始他统一华夏的伟大征程，处理贰负只是一个小插曲。也许只有无定河还记得两岸那些说不完的前尘往事。

黄土风情新画卷

在绥州故城山后连着更高的一座山，山头今被开辟出一个大平台，立大石一块，上书“五龙氏地”四个大字，为刘文西所题。绥德正是上古传说中的五龙氏地。这是绥德开发的黄土文化风情园（又称中华雄狮园）的一个观景台，台下一条道路向南直通绥德新打造的石魂广场。

石魂广场是绥德的一处石文化景观，也是黄土文化风情园的入口，山谷口的“天下第一狮”夺人眼目，这是一对高19.5米、气势磅礴的巨型石狮，石狮底座是象征长寿吉祥的神兽赑屃，巨狮的腹中建有石狮博物馆，展示不同时期的陕北石狮和石雕文化，通过石狮博物馆的内部通道，游人可登临巨狮口中观景，让人称奇。

石狮在全国的建筑中广泛使用，皇宫府衙、庙宇公馆、山口民宅……到处可见摆放的石狮子，有驱邪镇宅的守护作用。但在陕北还有一种高不盈尺的石狮叫炕头石狮。炕头石狮的实用功能是“拴娃娃”，即把孩子拴住，让他在一定的半径内爬行，防止小孩从炕上跌落。于是，拴娃娃的石狮也就成为小孩的守护神，成为人们精神上的慰藉和寄托。

从石魂广场到龙湾山头的“五龙氏地”观景台，沿路摆放了一百多只两米多高的石狮子，他们或蹲或卧，或走或爬，立意自然朴实，构图不拘一格，造型简约夸张，神态妙趣横生，手法巧夺天工。这些来自民间的写意作品，不矫揉造作，模样依石材高低薄厚而定，没有固定的模式，仿佛那狮子本来就藏在石头中，只是被匠人给解放出来了一般。

在绥德随处都能看到石雕，随时能感受石文化的独特魅力。绥德石雕博采众长、兼收并蓄，千狮桥、天下第一楼牌坊、永乐大道石版画以及黄土文化风情园的石狮无不展示绥德石文化的精彩绝伦。2008年，绥德县被文化部命名为“中国石雕之乡”；2011年，绥德石雕被列入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统美术项代表性项目名录；2017年绥德国际石雕文化艺术节成功举办，绥德石雕被国家工商总局、省质监局授予“地理标志证明商标”和“国家地理标志保护产品”，绥德石雕闻名天下。

走在黄土文化风情园中，春采桑葚夏摘杏，秋赏红叶冬看雪，近观石狮文化，远眺黄土风情，绿树成荫，风景怡人，一座讲不完故事的山已成为绥德人民休闲娱乐的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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