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春天

●张钰

春天的步子，在成都平原总是踩着点如期而至。 

春风里，垂柳千丝万条在河堤上曼舞绿色腰肢，舒展和张扬着一种生命青葱的气息;油菜花的金黄一波波漾在了田间洼地，明媚了黑土地一个冬的冷灰;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更像一群春姑娘，裹朵儿的，像豆蔻少女的羞涩。绽放瓣的，宛如美人嫣然的笑靥，粉红了寂寞的枝桠…… 

还有海棠的殷红、迎春花的鹅黄、梨花的粉白，小草的碧翠，这些色彩像五彩水印在我的眼里心里一点点一片片漫了开去，红的如火、白的像玉，黄的似锦，让我惊叹春天真是支神奇的画笔，绚丽了大地河川，也缤纷着我的心灵。每每此时，内心便涌动着一种莫名的感动与激情，思绪便随了春风的步子走上了枝头，走在了山涧田野。 

故乡的春天在此时是怎样的呢?一定还寂寞着。 

我的故乡在阿坝藏族自治州——松潘。因地处海拔近3千米的高原，不像成都平原那样四季分明。春天的脚步因大山因雪域而凝重，迈得很艰难，总是姗姗而至。当平原春意阑珊，台历上已标示着立夏的节气时，故乡的春意还正浓呢。

譬如山野里绽放的桃色芍药、粉红羊角花(杜鹃花)、金黄色百合、紫色丁香，还有许多叫不出名的花儿在小河边小路旁渐次舒展开朵儿，在春风里绚丽地摇曳，风情万般、妩媚动人。引来蝴蝶、蜜蜂儿在花朵里穿梭与曼舞。我喜欢花蕊的芬芳在草浪上浮游的气息，这是春天里最迷幻而美丽的味道。 

最喜欢还是在大地还封冻的故乡三月里去想像春天的步伐和昂扬的春意。这种感觉不同于在成都平原看到的春天。平原的春天总是在不经意间就来到了，那句“忽然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诗句对于成都平原的春天是最好的写照。但对于蛰伏在黑土地里，冰封于灰色山脉，冻结在小河边的雪域高原的春天似乎就不是这么回事。春的孕育过程更漫长一些，来得很艰难。因此，那种盼春寻春的心情会在三月残雪料峭时更加强烈。 

虽然故乡三月的田间山脉到处都迷蒙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冷灰色，薄薄的冰层下小溪的步履凝重地缓流，风裹挟寒气，天空甚至还飘着白绒绒的雪花，俨然是冬天的时节，但我知道春天的脚步已经临近，春意正像一股暖流在黑土地小河里枝桠上悄悄地萌动。

布谷鸟的叫声意味着春天的到来。所以在盼春寻春时，总忘不了聆听消失了一个冬天的布谷鸟的“布谷布谷”四声一度的鸣叫。没有动静时，我想像它隐藏在树林里，正梳理着羽毛，在等待一场润喉的春雨。春雨落下时，布谷鸟便扯起那悠长而安祥的声音，这声音就像春的使者，催促春雨后或雪化时泥土的疏松与湿润，催促沉默一冬的犁头的楔入，催促种子的播撒，可谓“布谷声中雨满犁，催耕不独野人知”。 

部分溪水在寒冬的冷气里，迈不动曾经轻盈的步子，便与邂逅的树枝、枯草、石块一起冻结成了形态怪异，千姿百态的冰凌，晶莹洁白。结了一个冬的冰凌在春日午后的阳光下悄悄融化着，冰面上那些光闪烁不定的光芒，有一种春日里迷幻的美丽。 

我喜欢细致地去看一根在阳光下裸露的冰凌的融化，因为那是春的讯息。那冰凌也许是在岷江河边，或许是那条从深山蜿蜒而来的小溪旁，抑或是悬在农家屋檐下。无论在哪里看到它消融滴水时的状态，我都会盯睛地去看去体味固体的冰凌怎样在春天的阳光里冰释。融化的过程像是在冰释一冬的疼痛或是一缕寒冷所致的忧郁，这种冰释会唤醒某种沉睡的意识，或是清醒尘封了一个寒冬的思绪。 

小溪水从山涧流淌到岷江河的脚步愈渐欢快起来。岷江河床两边的一些冰块也在春风里阳光下不动声色地消融，大块冰成了小块，厚的也变薄了许多，随之像浮萍样团团块块地，你挤我撞地漂浮在河面上，开始了春天的远行，河床也变得宽阔了许多，水流少了冬天里的凝重。 

一场春雨或一场春雪融化后，灰色的山脉田野便抹上了一层远看草色青青，近看却无的淡绿。这是让人欣喜与迷惑的事。我曾就在远看近寻中有着这样欣喜与迷惑。那句“着意寻春春不在”禅意的话似乎让我明白了春意有时是一种意念，一种心境，或是一种心灵感应。 

当在山崖缝隙里，或是一石块下发现一株绿黄的柔嫩的小草正从逼仄的空间或是重力的压迫下向外伸延，努力寻求春风的吹拂，渴望太阳的光合。那种生机昂然、春意无限的惊喜与生命坚韧的态势会在瞬间让心灵感动与震撼，不得不对如此顽强的小生命发出赞叹。 

一次，当我看到树枝上率先冒出的几片尖尖小叶，在还有些寒意的风里微微舒展时，脑里突然想起了那些我曾在产房里亲手迎接到人世间的100多个新生婴儿，他们刚脱离母亲子宫，呈粉红色细长的小手指舞动着的形态与在风中颤动的尖尖小叶有着某种惊人的形似与神似。我想，那是生命的舒展，是青葱的拔节，是渴望世间爱的呵护和雨露阳光的滋润，也是生命的春意…… 

这奇特的联想让我情不自禁地竟将我温柔的掌心轻轻地温存着一片叶子，去感受那叶脉里如血一样的绿色暖流，于是故乡料峭的季节里就律动着一脉暖色且动人的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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