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若尔盖

彭勇

青藏高原以东，有一处神奇美丽的秘境：雪山、林卡、云杉、红桦木、沼泽、纳摩神居大峡谷、降扎温泉、藏羚羊和雪山牦牛，还有那绿浪翻滚坦荡无垠的草原，蓝天白云下，翱翔的雄鹰，驰骋飞奔的唐克骏马......她宛若一块绿莹莹的蓝宝石，镶嵌在川西北高原上。她，有一个醉人的名字：若尔盖。

最美的季节，我两度走进若尔盖。

若尔盖是嘉绒藏民聚居地，当我第一次走进她时，无不为她的人文自然风情倾倒。车过了川主寺，起伏的山峦渐次平缓，阳光云罅间露出灿烂笑脸，对大地洋溢出热情和美好。皑皑的雪山犹如一匹匹奔腾的骏马，在白云簇拥下尥开蹶子撒起欢儿；沟垴旁高大的云杉、冷杉、红桦木和白桦木亭亭玉立，荫翳蔽日。山坳里或向阳坡上，一栋栋藏式小楼星星点点，点缀在这一望无际的广袤草原。天穹下，一只只雄鹰在那儿自由翱翔，天空是如此辽阔，大地草原格外空旷静美。呵，若尔盖，天边的若尔盖。

初次相逢，我对若尔盖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她是那么娴静，那么美，一种洁白无瑕原生态的美。两年后，我再次踏上若尔盖之旅，发誓一定要掀开她那神秘的红盖头，撩开她梦幻般的面纱，走进她那勾人心魄的心灵。

七月的一天，如愿以偿，我又一次来到她身旁。

依然是蓝天，白云，淙淙溪流和一汪汪清亮亮的湖水。湖面岚雾氤氲，有白鹳、藏鸳鸯轻轻掠过，在湖面划出一丝丝浅浅瓜痕。沼泽丛生处，几对灰褐水鸟在那儿交颈、爱恋、觅食、追逐，它们成双入对，憨态可掬，一副怡然自得模样。水草丰茂的夏季，甘冽的清泉自雪山而来，滋润着这片丰饶的湿地。清凉水中有鱼儿穿梭嬉戏，绿茵水草养育了肥美的鱼儿，这片水洼沼泽成了它们赖以生存的天然牧场。偌大的若尔盖，像这样水草丰茂的沼泽比比皆是，星罗棋布，无论你是在红原、松潘、阿坝、壤塘，还是在玛曲、绿曲、久治，这片5.3万平方公里的草原上，到处都是迷人的旖旎风光。

若尔盖最激荡人心的还是那一望无际的草原。远方客人，不管你来自何方，若尔盖草原摄人心魄的魅力都会让你垂涎欲滴。苍天下，那绿波万顷的草原恰似定格一方偌大的茵茵地毯，和煦的阳光和着夏季清风倾泻而来，一时绿浪汹涌，绿波滚滚，草原顿时成了一片浩瀚无垠的大海。目力所及，那是绵绵的群山和皑皑的白雪，白云悠悠，雪山肃穆，最后，它们实现了无缝衔接，天和地，宇宙和万物紧紧相拥。原来，天、地、人以及世间万物，近在咫尺，相距并不遥远，它们是那样和谐相融，休戚与共。这场面实在太震撼了，我情不自禁，热泪涟涟。

每逢七八月份，若尔盖草原的格桑梅朵格外艳丽。格桑梅朵，外界称为格桑花，它耐寒，朴实无华，芬芳艳丽，沁人心脾。它的花瓣多为八瓣，圆圆的花蕊吐露芬芳，红的，白的，蓝的，紫的，粉的，它们在晨曦中挂上晶莹露珠，微风吹过，轻轻摇曳。我在若尔盖热尔大草原上，看见很多格桑花，俯首皆拾，到处都可遇见它。你走到哪，它会跟到哪，无论你在热尔大坝海子边的错尔干、错热哈，还是景色宜人的花湖边或九曲黄河第一湾的茂密湿地，格桑花都会与你不离不弃如影随行。

天湛蓝湛蓝，没有一丝云彩，恰似穹庐，笼盖四野。“哦嗬嗬......”穹庐下的草原上，打马的小伙子亮开高亢的嗓音，在疾驰的马背上挥舞马鞭，欲把一群百十来头的牦牛和羊赶往牧场。他刚打开栅栏，黑白相间的牛羊在主人的驱赶下争先恐后向草原深处涌动。他又回头不停张望，果然，在一处毡房帐篷前，有一位姑娘正向他招手，并唱起动听的歌儿：“阿哥呀，你慢慢走，一路上多保重，翻越鹧鸪山要小心，山再高隔不断相思，愿我俩早日相会。”小伙是姑娘心上人，他带着家人嘱托和姑娘的期盼，到一座叫若拉斯满尔窄的山上采集贝母、虫草、羌活、木香、雪莲，这一趟少说十天半月多则一月两月。有时也捎回麝香、熊胆和鹿茸。可以肯定的是，这回进山他会给心爱的姑娘带回松耳石、玛瑙项链、珊瑚、手镯。在姑娘悠长歌声目送下，小伙子怀揣希望和憧憬，策马飞奔，渐行渐远，瞬间便消失在草原地平线上。

这位唱着深情歌谣的藏族姑娘名叫格桑拉姆，她的家在山坳里，住着阿爸阿妈和妹妹格桑旺姆，草原这顶毡房只是她放牧牛羊临时搭建的帐篷。她是一位很美的藏族姑娘，白皙红扑的脸颊，明眸皓齿，头上是自个儿用丝线挑做的黑色棉布头帕，上面有红色的珊瑚和松耳石珠串，乌亮的发辫盘绕在她的头帕上。她的粉红色衬衣很鲜艳，外面是一件阿妈用绸缎缝制的氆氇衫，衣襟镶了边，她的胸前挂了嘎乌，脖颈上带了玛瑙链，看上去很美。格桑拉姆非常能干，白天，她早早赶出牦牛和羊在长满格桑花的草原上啃食青草，这当儿她一刻也不闲着，首先把早上挤下的鲜牛奶架上柴火铁锅慢慢熬干，然后放入一个木桶打酥油。过上一个时辰，油脂和奶水分离，她那灵巧的双手麻利地捧起来提成团，再放进家里储存酥油的皮囊里。她的糌粑也做得很好，对她来说，与酥油相比，糌粑做起来简单多了，她把炒熟的青稞磨成粉，把这些粉和酥油放进盆子里反复调剂糅合，手一捻成了团，香酥可口的糌粑就做好了。糌粑是她们一家人最爱的食物，远行的人更离不开它，今天她的心上人临行前，她还偷偷多塞了几块糌粑放进他的皮囊里。

格桑拉姆还会做青稞酒，而且味道地道纯正。做青稞酒是阿妈传授给她的绝活，在她七八岁时，阿妈德吉央宗教她把家里的青稞小麦进行酝酿，发酵，随即慢慢提炼出醇香浓郁的青稞酒来。阿妈要她赶在每年10月13日的额尔冬节前做出上好的青稞酒，敬奉嘉绒藏族古老的英雄阿美日果冬。喝咂酒，是阿爸最喜欢的。每到藏历新年，转山会、祈祷节、雪顿节或跳锅庄舞的时候，阿爸都要从家里搬出几坛女儿格桑拉姆酿的咂酒。咂酒，乃藏家人古老的饮酒方式，他们把打通了关节的箭竹插入坛中吮吸。在品咂酒时，阿爸没忘了把女儿格桑拉姆夸耀一番，她是酿制青稞酒的高手，她把阿妈德吉央宗传授的方法发挥到了极致，阿爸为她聪慧的女儿骄傲。

格桑拉姆说，阿爸多吉才让在寨子里锅庄舞跳得最棒，也很有威望。每年的额尔冬节或藏历新年，空旷的草原上欢歌载舞，场面十分壮观热烈。夜幕降临，草原上几堆熊熊篝火欢腾燃烧，人逢喜事，火势很旺，寨子里的人倾巢而出，几十人或几百人穿上节日盛装，围上哈达，沿篝火围成一圈，伴随音乐欢快起步。这时，曼妙的音乐从草原缓缓而来，一曲《草原颂歌》《邦金梅朵》，在雪域高原夜空悠然回荡，经久不息。阿爸多吉才让是领舞者，他手中举起鲜艳的红色串铃，和着音乐的节奏，与清脆的铃声一同响起，他开始用雄浑高亢的歌声唱道：

蓝天是那么高远，星星在天空闪烁，太阳和月亮放射光芒。

山峰是那么高峻，雄鹰在天空飞翔，停歇在峭岩之上。

紧接他的歌唱，另一位嘹亮的女歌手天籁般的声音立刻响彻夜空：

辽阔的草原是花儿生长的地方，平静的江河是鱼儿生长的地方……

男女歌声此起彼伏，藏寨的男女老少，手牵手，脸上表情庄严，仿佛正沉浸在一种神圣的境界里。困了累了，坐下来喝一坛又一坛青稞咂酒，啃着刚从热气腾腾的大铁锅里捞出的牦牛羊肉，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以至通宵达旦，不醉不归。高原篝火，点燃了夜空；高原舞者，大地真正的主人！

天边若尔盖，云端里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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