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动的眼泪

◎蒋晓英

开窗而望，风过，隐约传来冰河解冻的声音，山头春花将绽的消息，天空的阴霾已经淡去不少，一种新的躁动与喜悦正在萌动破土。想到孩子们前些天写的抗疫征文，我得赶紧储存，备份，存好这一个月来的眼泪与记忆，为以后跟自己、跟孩子们讨论生命与责任、珍惜与浪费、个人与家国等话题时，留下文字的记录。

不能删掉的泪水

这一个月，遵守秩序，安守一屋，几不下楼，难知日出月斜，难见叶芽花影，似乎每天都有看手机突然眼热鼻酸的时刻。泪，总是瞬间而起，毫无规律。也许是每天对着泱泱的嘉陵江， 眼里吸纳的寒水太多，故而只要被一个镜头、一段文字、一个人、一件事稍稍一碰，眼前就雨雾一片，顿时感动得鼻塞语咽，肠结百转。

我其实一直不大敢暴露眼泪的，但眼泪哪能像删文一样，鼠标一按，就可以什么都不见。

灾难降临， 每天都有人化为数字，每天都有人拼命阻止数字的攀升。想到那些逆行而上、在一线拼死战斗的人，感动的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

哭泣，也是生命的一种常识，也算是歌唱的一部分。 艾青不也是一边流泪，一边歌唱：“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我为何要删掉自己的眼泪呢？

还记得疫情初期自己情绪动荡最强烈的时刻，那是看到一位耄耋老人，在火车餐车一角打盹的照片；时隔几天，又看到他在接受采访时， 说着说着眼圈猩红，泪光闪闪：“我一个学生给我一个信息，他说他听到街道上老百姓唱国歌，他很感动……所以劲头上来了，很多东西都可以解决……大家全国帮忙， 武汉是能够过关的，武汉本来就是一个很英雄的城市。”老院士的泪，瞬间穿透屏幕，落进屏外人的心里，铺排成浪，再溢出了眼眶。

王开岭先生曾说：“哭泣是因为灵魂的难度与真实， 是精神严肃和强烈震动的结果。一个对生命特别忠诚与虔敬的人是无法抑制住哭泣的。” 大概只有我们无恙无灾，老院士的哭泣才会停止。

信得过他的专业， 信得他情动于中不能自已的眼泪，信得过他的正直，信得过对他的依赖。

因为信得过，恐慌中，万众渐安。

而前天， 又看到另一位古稀老人脱下防护装备后，一脸压痕，温和慈祥，心不禁又戚戚然。

真想问：“本该颐养天年， 何必身履险地？”

不用回答，你我都懂：皆因苍生有难！

“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国士志在救死扶伤，悬壶济世，大雪来时，他们便爽快交出了自己的垂暮之年；而我们则避于一屋，等待雪融。

泪，就那样潸然而来。

为父母孩子流泪

“父母孩子”的故事，我多从网上看来，除了一些宏大篇章，更多来自在民众间走得比疾风还快的镜头， 细节生动，片断真实，足让人见到凡世离合悲欢与人间大义的真相。

春节，医院门口，一个小女孩与父亲并排站得远远的，看见从医院走出的医生母亲，女孩伸出双手，哭喊着，要妈妈回家；母亲也伸着双手，极力压下哭泣，拒绝着并安慰着。母女俩以隔空拥抱的姿势亲近着。

病毒肆虐下，将咫尺变为大河高山之距的，是怜子的温慈，是守职的忠诚。

我也是个母亲，将心比心，怎能不落泪？

记得2008年汶川地震时， 作班主任的我， 只有一两天要留在学校守住校生，而小学三年级的女儿， 因避震放假在家，在跟同院孩子玩耍时不慎跌断门牙两颗，那种锥心的自责、愧疚与心疼，从未在光阴里散去。

所以，这个时候，我怎么能去赞美一个母亲心里的疼痛？

过年了，一位父亲要出门，上班抗疫，小男孩大声哭嚷：“爸爸———，不要走———，呜呜……爸爸———，不要走———，呜呜……”

稚儿百般依恋，男人有泪也只能肚里咽：“爸爸必须走！”狠了狠心，离开。

父母都在抗疫一线，一个小女孩每天只能对着摄像头， 喊上几声：“爸爸……妈妈……”，装作开心却还是带着哭音，纯真的哭音如重锤，砸碎了屏幕前亿万颗心。

世间安得两全法， 不负工作不负卿。一个人，做了父亲母亲，在孩子最 需要温存时，偏偏分离，那都是因为迫不得已。一个人有家庭责任，还有社会使命。今年这些欠了孩子账的父母们， 是为了要去救别人的命啊。

一位远在火神山医院的护士，得知在云南昆明的母亲去世， 大声恸哭，面向家的方向三鞠躬后，又压抑着悲痛去工作。

我用眼泪歌唱

为了工作不得不剪去或剃掉秀发的女子们，不知何时，才能长发垂垂腰，百花丛中含羞笑？

女人啊，至死都是爱美的。一头秀发， 便是她的春山青瀑， 枝上琼花，便是红颜的柔媚温雅，如今却断得如此决然坦然。娥眉自育破浪魂，巾帼自生拍岸勇，不过是情势所逼，为救病苦而已。

那些笼罩在疫病阴影下的爱情，如雪谷青竹，冰山寒梅，散发出一种令人心碎的美：

夜晚，小雨淅沥的街头。做医生的妻子担心感染丈夫，执意步行；丈夫开车紧随，以车灯护送。所谓相濡以沫，患难与共，不过就是以这种绵绵细雨的姿态， 无声地， 密密地飘洒，直到飘满夜晚，不再空寂。

有一对恋人因疫情分开， 男友前去探望，只能隔着玻璃，跟口罩的影子亲吻。日日思君不见君，君住我心底。

还有，那5分钟的婚礼，应该是世上最短的婚礼了吧。恋人在前线，婚期却至，山水遥遥，如何予卿一个隆重的典礼？且以手机作霓虹，以战友为嘉宾，5分钟，礼成。从此比翼，不离不弃。

真爱，何须太多的誓言，你懂我的歌唱，我懂你的琴音，一线灵犀，心心相印，足以芬芳一生。

“王月华———，我爱你———，我爱你啊！”丈夫刚结束一年在外地的工作，相聚没几天，妻子又出征。七尺男儿的不舍与担心， 都化作了众目下的哽咽之声。一切，只缘于情不自禁。世间男儿虽雄迈，亦有柔情斩不断。

好的爱情，一定也是这样的：爱你，不只是爱你的眉黛粉妆，软语陪伴长，还爱你工作时的模样。

“我送的不是快递，是命。”满城恐慌，众人待家躲避病毒，有快递小哥却在“转陀螺”。

千里万里，援鄂而去。看似浩浩雄壮，勇毅非常，其实啊，大多不过是一群穿了战衣的孩子。 我们的80后，90后，已经壮大到可以成为挽狂澜、补苍穹的脊梁，民族之幸，苍生之幸。

在朋友圈转发的文章里，曾看到过武汉一个蔡医生讲述过自己的工作， 他说：“……但我听说康复科人手不足， 康复科老主任要亲自上岗时， 我又做了一件违背原则的事情，带着四个小伙子，继续下一个14天，帮助康复科医生，继续发热病区下一班岗……不是伟大，也不是作秀……支撑我下去的，只有本能。”

我用眼泪歌唱， 歌唱那些为民族负重前行的人；

我在流泪中祈祷， 愿他们都好好的！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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