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康洪灾三十年

1983年7月31日，汉江水位暴涨，安康遭遇灭顶之灾：浪头有十几米高，很多人一瞬间被卷走；尸体被冲进医院，楼道里、树上都有；当洪水退去，人们见面就哭，同时庆幸自己还在……

今天，重新触摸这段逐渐被淡忘的历史，我们会发现——安康“7·31”洪灾，是天灾，亦有人祸。今昔对比，惨痛犹存。

1983年7月31日，汉江暴涨，安康顿成泽国，全城水毁，遭遇灭顶之灾。官方统计3.2平方公里被淹、870人死亡、经济损失4亿余元。这场洪灾，是继1976年唐山大地震后，又一次全国关注的大灾难。

年年汛期，安康人早已习以为常。这一次，有人也并不害怕。一部拍摄于当时的黑白电视纪实片里能看到，大桥头、堤坝上，黑压压一片，打着伞，穿着雨披，都是看水的人。而眼看着江水就要跟大桥桥面平了。恶浪从决口处涌进老城，“浪头有十几米高，就像汉江站了起来！”一瞬间，很多人就被卷入浪中。成群的人被水追着拼命往前跑，只觉得身后是呼呼的风声，一眼也没敢看。

大水在那天傍晚，突然涌进城。几百年了，年年夏季，汉江水就会涨起来。沿河而居的百姓没人怕水，眼看水来了，家家打开窗户，敞开木板门，把被褥架到房顶去，用一根长绳把桌椅板凳系在一起，再将已经涌进街道的水撩起来，拍湿墙面，这才背起常备的小包袱卷儿，到高处避上一阵子。

江边的孩童从小就会唱：“洪水来了不用愁，老小先走青年留。东西捆好搬上楼，坐在房顶看水流。一包旱烟一瓶酒，等到水退再下楼。”

水将要退去时，必须赶紧回来，踩着没到小腿的水，脚不离地，在屋里一圈圈滑动，污泥就跟着水又退回到江里去了。然后，家家晾晒衣物，重新开始生活。

但这一次，汉江变成一头猛兽。1983年7月31日，洪水肆虐，安康老城顿成泽国。

我在安康几十年，啥时水进了城？

洪水袭来的一个月前，安康的街谈巷议都在关注一个小女孩的命运。1983年6月末，《安康日报》刊出一则消息：年仅六岁的小满莉，被亲生父母毒打虐待。党报说，“一对双职工夫妇，竟干出普通公民亦不能干的丧失人性的事来。”

那时，《邓小平文选》刚刚出版。安康地委正准备搞机构改革，做出了几条规定，“特别是防止领导干部，利用改革之机，给子女、亲友和其他人违章办理户口、转正、调换工作以及多占住房。”

进入7月，有4.5万名小学毕业生升了中学，近四千人参加了高考。电影院正在上映新片，国产的《扶我上战马的人》，还有美国故事片《爱德华大夫》。

更多的消息跟雨情有关。暴雨从6月开始，似乎就没停过，“一些社员的小麦发了芽，已插秧的稻田被冲毁”，从县到乡，党委、政府正在组织生产自救，“发动群众抢收，同时抢种晚秋作物，以秋补夏。”

媒体也在宣传鼓劲。1983年7月24日的《安康日报》报眼刊发了一张汉江大桥的照片，“自七十年代初建成后，经受了多次特大洪水冲击的考验，如中流砥柱，巍然屹立。”说洪水，洪水就来了。但年年汛期，安康人早已习以为常。最近的一次大水是1974年，水涨到桥面下一米的地方，人们戏称可以坐在城堤上洗脚。

这一次，有人也并不怕。一部拍摄于当时的纪实片里能看到，大桥头、堤坝上，黑压压一片，打着伞，穿着雨披，都是看水的人。而眼看着江水就要跟大桥桥面平了。

这已是1983年7月31日下午。安康地、县两级党委、政府从上午就在开会，接连发出命令，要求沿江及地势低洼的河街、东西堤群众，“必须迅速转移到安全地带”。

但更大范围的城区生活依旧，几乎所有的商店还在开门营业。当天，电影院里《大闹天宫》正演得热闹，下午5:40的一场票也早已售出。

别说普通百姓没意识到危险临近，有些官员也不以为然。有人劝年近八旬的退休老县长早点去高处避一避，老头生气了，我在安康几十年，啥时水进了城？

可就在此时，大水逼近了安康。先是淹了河街，继而翻过东、西堤，然后，几处堤坝决口了。

“浪头有十几米高，就像汉江站了起来”

安康县城当时分为老城、新城两部分，老城滨江历史上多次水毁重建，新城靠山，有几百年历史了，安康人都说“老城不老、新城不新”。

家住小北街姚家巷的马金勇记得，那天妻子正要生娃，在医院住着。听说涨水了，马金勇跑到水西门去看，好家伙，“汉江水跟个滚子一样，哗哗哗。”他跑回家把坐月子用的被褥衣物，还有一筐鸡蛋，拉到新城的母亲家。等他拉第二趟时，街上已到处都是准备避水的人和架子车，根本走不动。

马金勇急忙折回医院，拽起妻子就走。医生说，马上要生啦，不敢走，水进不了城。马金勇说，今晚水不进城，明天我们还来。

这时大概是下午四五点，有些地方积水已没过脚面。马金勇扶着妻子走了一会，折回去拉车，结果找不到人了。妻子马义莲一手打伞，一手护着肚子，独自慢慢走，“地上仿佛就看不见水，满地都是砸起来的一个个水泡泡。”当她终于蹭回到家，丈夫后脚跟进门，急得声音都变了，人呢？人呢？母亲说，人在屋里呢。马金勇一下就软在地上了。

后半夜，马金勇的女儿出生了。娃她爷给娃起名叫涛洪，纪念当年“逃洪水”的这一幕。

但很多人没逃过这一劫。东关石坊街居民马义平记得，哥哥原准备结婚的，跑去救灾，救出一个老汉，就不见了，连张照片也没留下。很多安康人记得，恶浪从决口处涌进老城，“浪头有十几米高，就像汉江站了起来！”一瞬间，很多人被卷入浪中。成群的人被水追着拼命往前跑，只觉得身后是呼呼的风声，一眼也没敢看。

安康地区科委在1984年编辑的一份资料显示，“安康县城区死亡800人，下落不明220人，另外临时流动人口无计。”2004年10月出版的《安康地区志》记载，城区有870人遇难。“这些人大多是年轻人，刚转移了家里的老人，再折回去，就……”时任安康县长张子美向华商报记者回忆，其中本县户口为805人，外地65人，有19名遇难者漂到了湖北丹江水库。

也有非常罕见的幸存者：建筑女工张昌娣被洪水卷走，夹着一根木头漂了十多个小时，一夜之间被冲到五百多里外的湖北郧西县，浑身撞伤，耳聋喉哑，幸运地被当地农民段光山四兄弟救起。

这件事刊登在1983年8月16日《陕西日报》头版头条。

（下转B0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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