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老人 偶拾集

林春江

骑车经过龙凤广场，偌大，空寂，中央矗立着一个铁铸红色巨龙，蜿蜒盘旋，西面花廊上的紫藤逐渐凋零，浅绿微黄的叶子瑟瑟抖动，几个市民在紫藤下漫步。南面，几个顽童踩着滑板，在青石板上“唰唰”疾行。一个老者，头戴蓝色头盔，脚蹬黑色匹克，一身灰色耐克运动服，一辆红黑相间的捷安特停在身畔。老者伸手抓住头顶的单杠，双脚悬空，用力摇晃，摆来摆去。

停车，驻足，趋前，跃起，跳上斜前方的双杠，用力撑住，我深吸一口气，曲臂摆腿，一口气做了十几个，流畅自然。轻轻落地，发现老者惊讶地瞪着我，问道：“搞体育的，小伙子？”“不是，爱好而已。闲着没事就玩几下。”我轻笑。“哦，不简单。”老人抹抹额头，坐在台阶上，叹道：“这个动作可不是一般人玩得了的。”拍拍手，我坐在柳树旁的平台上，笑道：“大叔身体结实得很啊。”“那是。”老人昂首说道：“我是公安局退休，刑警队的。想当年，退伍转业，进了警队，一干就是三十多年啊。几乎每天都锻炼身体，为了多抓两个罪犯，大家都很拼。”顿一顿，老人的声音低沉了：“警队里有几个小伙，都没熬到退休，哎，痛心啊。”我赶紧转移话题，问道：“您老人家多少岁啦？”“62。”“您每天骑车？”“对呀，每天都骑，上午骑车去长春湖，下午来广场舒活舒活筋骨。”老人低头瞅瞅手表，叫道：“10点多了，我要回家做菜啦。今儿女儿一家回来。”我站起来，笑道：“您老慢走。”“再见，小伙子。”老人摆摆手，骑车悠然远去。

收回眼神，走到单杠前，跃起，紧握单杠，引体向上。松手落地，擦把汗，阳光慢慢强烈起来，蓦然发现，紫藤下，不知何时，有个老人坐在马扎上，马扎旁倚着一根细长光滑的拐棍。粗布衣裤，眼神湛然，注视着我。我朝他笑笑，老人咧嘴露出几颗硕果仅存的牙齿，我喘着粗气，举起腿，靠在铁手架上压腿。

稍顷，老人拄着拐棍缓缓站起来，慢腾腾靠近铁手架，放下拐棍，徐徐举起右腿，居然是一字马，我惊讶不已。压了一会儿腿，老人抻抻衣襟，踱到空旷处，正腰，直背，垂肩，提腿，扬臂，从左右野马分鬃，到十字手，意随身动，轻灵飘逸，衣袂飘飘，出尘若仙。一套太极拳打完，老人面色红润，气息悠长，我不由赞道：“老爷子真厉害，高手啊。”老人瞥我一眼，叹道：“唉，老了。不复当年勇了。”“老爷子做什么的？”我好奇道。“当兵出身，现在离休了，79啦。”老人不动声色地说道。心中一凛，这是个有故事的老人。我说道：“老爷子，这么大岁数，身体还这么硬朗，了不起呀。”老人笑笑，不答话，拎起拐棍，慢慢走回紫藤树前，坐下。闭目养神，偶尔睁眼，射出一缕精光。

大多时候，在空寂冷清的广场上，会有一群老头老太，倚靠在浮雕下晒太阳，聊天。其中一个老翁，驼背弓腰，脸上皱纹纵横，很苍老的模样，干瘦枯瘪，一双眼睛，却笑眯眯的，恬静少言，不像其他几个老头老太，争着说话。他笑眯眯地看着我锻炼，笑眯眯地看着孩童踩滑板，笑眯眯地看着白云悠悠，偶尔，他会蹒跚走过来，在柳树下站定，左手掐腰，右手举起，一下下地扭着腰，随后，小心地踏上“空中漫步”，一前一后地缓缓摇荡。看着他佝偻的背影，迟钝的动作，我感觉到一颗不甘寂寞的心，又觉得分外亲切，好像看到了未来的自己。我恭敬地问道：“大爷，您身体真棒———今年高寿啊？”

老翁茫然地看着我，指指自己的耳朵，我会意，靠近他，大声说道：“您今年高寿啊？”老翁笑了，用尖细沙哑的声音说道：“92啦。”我吃了一惊，竖起大拇指。老翁呵呵笑着：“吃得好，穿得好，喏，我就住在凤翔花园女儿家。”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广场南面，一排崭新的黄白相间的楼宇，矗立在暖融融的秋阳中，泛着耀眼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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