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汤 ◎肖逸

在我的家乡凤翔县，有六月初六上坟泼绿豆汤的习俗。

六月六在夏至节气后，恰逢小暑节气。这时气温升高，有时高达40℃左右，已超过人和动物的体温。我至今清楚地记得，每年临近六月六时，母亲总是提前买好绿豆，放在簸箕里簸了又簸，生怕夹杂着豆荚和尘土；然后一只手按住簸箕沿，一只手不停地在簸箕中拨拉。母亲先将豆子摇到簸箕一边，用手轻轻地向另一边拨上少许，豆子会均匀地铺散在簸箕中。这时，她双眼紧盯豆子，发现一粒瘪颗或者小土粒、石子，立马捡拾出来，直至觉得粒粒饱满、个个匀称，毫无杂质，方才满意。

六月六一大早，母亲就火急火燎地穿戴整齐，将早已拾掇干净的绿豆倒入铁锅，添上足够的水，待水烧开后，文火慢慢熬煮。起初，拉着风箱烧柴火，后来改用炭火煨，再后来，年纪大了，就用煤气灶熬。但从不用高压锅，她说那样熬出的绿豆汤不甜香，体现不出对先人的孝心。有时，我们看着她辛苦，建议她不用那么费神，用高压锅煮，既省时又不劳神。她会说,老娘怀胎十月，打启起（启明星升起）熬半夜把她养大，等长到能够得着门钌铞时，才稍稍少操心，不知要吃多少苦，熬点绿豆汤，最多不过一小时，比起养育的艰难，简直算不了啥。她告诉我们兄妹，这是跟外祖母学的。她未出嫁时，每年六月六，外祖母就将熬制绵稠的绿豆汤盛在小瓷罐里，送到父母的坟上祭奠。汤熬好后，母亲便提上它，奔向娘家的坟园，绕着坟头泼洒均匀，生怕哪块地方没有泼到。绿绿的豆汁滴到圆圆的坟头，留下斑斑湿痕，间或浮着一粒空豆皮。望着湿痕的颜色由深变淡，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如今，母亲也去世了。每年的六月六前，我会叮嘱妹妹准备绿豆；同时，约好常年外出跑运输的弟弟，让他提早安排活路，腾出时间上坟泼汤。六月六当天，我们兄妹三人也学着她的样子熬制绿豆汤，顶着烈日，赶在中午12点前把绿豆汤泼洒在她的坟头，让她安然度过盛夏。

我们踩着黄土路上的浮土，一抬脚就“扑哧”一下，黄土扑满鞋面。望着崖畔酸枣树上星星般的枣花，对着母亲的坟头转圈泼洒绿豆汤。拔去坟堆上的杂草，追思她对我们的教导，不忘父母的养育恩情，牢记孝亲这一做人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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