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山上放羊 闰土

漫画/张永文

扶风县北端绵延几十里的美丽乔山，当地人称“明月山”。明月山峰峦叠嶂围拱着三座名山，为道教传说中“三霄娘娘”修炼成仙的道场，自东向西分别是东观山、中观山和西观山。

自中观山向前再行约四五公里，便逢一沟，沟大石多，人们称它“大石沟”。沿羊肠小道至大石沟底，见三孔窑洞，营造出一方庭院，依稀可见人们生产生活遗留下的痕迹。想当初，父亲曾经作为这儿的主人，被生产队队长封为“羊倌”，以此为据点，在大山里放牧着农业社四十多只大绵羊。

当时人们生活困难，少吃缺穿，但因山里偏远寂寞，生活不便，社员就是不喜欢上山放羊。队长召开社员大会，宣布每天加二分工都没人响应。后来队长提高待遇，决定谁上山放羊，每天补助半斤粮，时间为一年。父亲一听每天补助半斤粮，于是当场报名，从老羊倌手里接过“羊鞭子”，当起农业社名符其实的“羊倌”。羊鞭子是队长亲自做的，在两米多长的竹竿上拴一条三米多长的牛皮绳，绳头上系五根红布条。绕着羊群在风中飘动的红布条，在青山绿水间格外鲜艳，可知它寄托了公社社员和牧羊人强烈的“招财避邪”的良好愿望！

那个时候，我家有七口人，奶奶、父亲、母亲和我们兄妹四个，三个上学，负担重啊，父亲当羊倌的良苦用心，就是想利用空闲时间开点荒地，种些玉米，再挖些药材，以弥补家用不足。

三月天气，绿树、青草、野花将大山装扮得格外美丽，一朵朵野玫瑰含苞待放，到处弥漫着春天的清新气息。各种叫不上名的小虫岀世了，鸟儿在林间叽叽喳喳，蜜蜂和蝴蝶争相在花间飞舞，大自然的精灵们给了神秘大山无限生机。父亲的窑洞掩映在浓浓的绿色和熙攘之间，仿佛世外桃源，清净又富有诗意。窑洞里一套连锅灶炕，一扇破门，纯属象征，因有小黄狗整天守护，从不上锁。

父亲在山上待了十多天后下山，扛了大镢头和小板镢上山。他对母亲说，他看好了两块平坦的荒地，闲了抓紧挖挖，多少种些早玉米，添补一下家里口粮。那时家里口粮常打断顿。

父亲第二次回家，专门取了玉米种子。他对奶奶和母亲说，他已经开垦了大半山地，两块地挖完有一亩多呢，等挖完整理好了，天落一场透雨，他就可以播种上玉米。

不久后的一个星期天，母亲带我上山给父亲送生活用品，其实母亲是想看看父亲开垦的山地。走进大山，仰望高入云端的山峰，俯视沟底潺潺的流水，我的内心激动不已。心想父亲一个人长年累月地生活在这幽静寂寞的山沟里，不知该有多么的孤独啊！院子周围有十多棵洋槐、土槐、白杨树，有两棵开着白色、粉色花的杏树和山桃树，高大的树冠上有鸟雀建造的窝。既荒凉又寒酸的院子，却被父亲打扫得干干净净。母亲来时特意抱了一只花猫，与父亲初次上山时带来的小狗，使这荒凉的大山沟顿时显得生机勃勃。

上午，父亲把羊细细地清点一遍，赶进羊圈，看看圈内活泼泼的小羊羔，再瞧瞧这一个个肚大腰圆、体格健壮的大绵羊，对母亲自毫地说：“如果这几只羊下羔，今年这羊圈里又能增添十多头羊宝宝。”

一场春雨，洒遍了整个山川沟峁，将整个山沟装点得无比青翠，构成一幅美丽的画卷。我背上玉米种子，来到父亲开垦的山地边，竟有一种美好的情绪升腾起来。父亲新开的土地，散发着清新的泥土气息，平平整整，没有杂草，我似乎看见了这块土地上生长起来的绿油油的希望！

父亲挖坑，我溜种子，母亲掩埋，不到两个小时，两块地全部种上了玉米。上午回到窑里，母亲做了香喷喷的糁子面，炒了父亲从山里拔来的小蒜，又嫩又香，我一口气吃了两碗，我知道，我的愉快全来自于土地上一次很有意义的播种。

下午，父亲出坡放羊去了，我和母亲整理父亲放羊时挖的药材，分类整理出黄芪、柴胡，还有白蒿等，把已经晒干的装了两麻袋。母亲边装边对我说：“你爸真不容易呀，为咱这日子，既放羊，又挖药，还开荒种地，你要好好念书，报答你爸的恩情。”

那时，全国到处在割资本主义“尾巴”，稍不注意，就会被打成典型，挨批挨斗。父亲在山上的“小私有”活动，都是在偷偷进行的。

第二天下午，我和母亲拉着架子车偷偷拉回父亲的药材，用各种袋子遮掩着，去镇上交给了药材公司。这两麻袋药材，居然卖了三十多元，连父亲也不能相信，他工余的效益会有那么高。

秋季到了，学校放了秋假，我和母亲上山掰玉米棒子。那年风调雨顺，庄稼丰收了，山地里的玉米棒子跟保温瓶一样壮，我一人掰，父亲跟母亲往窑院背，堆了半院子。最后打下玉米，据父亲说至少有七八百斤。有一天半夜，父亲和母亲偷偷拉回了玉米，不但解决了全家七口人的吃粮问题，还给舅家借了一百多斤，奶奶高兴了，母亲高兴了，全家人高兴了。

更令父亲喜悦的是，那年大绵羊繁殖了十二只羊羔，个个长得茁壮欢实。父亲的精心放牧，使一个个大绵羊肥了，秋后种上小麦，队长一高兴，派人从山上拉下四只大肥羊，杀后慰劳全队社员，队长逢人就夸父亲羊放得好，分羊肉时，还特意给我家多分二碗羊肉。

快过年了，还没等父亲回过神来，队长就赶到家里，让父亲再放一年羊，补助粮照给不误。队长对父亲说，只要你把羊放好了，其他你干啥都可以，这是对你的特殊政策。

队长这样一说，父亲又牵心他开垦的两块山地，就痛快地答应了。队长重新做了一把长长的牧羊鞭，父亲绕着羊群凭空一甩，啪的一声，鞭鞘的红缨子在空中好一道红艳……

（闰土，扶风县人，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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