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戏 ■天清

老家眉县，南望秦岭，北依渭河，风景怡人。作为远近闻名的优质猕猴桃产地，乡亲们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滋润。农历七月，在猕猴桃接近成熟的空闲期，怀着展望丰收的喜悦，不少村子纷纷叫来戏班子唱戏，把个因为疫情沉寂已久的村寨搞得热热闹闹。

老妈是戏迷，咱也是戏迷。这次因为剧场在将近二十公里外的枣林村，得到消息时，已经是三天演出的最后一天了。一听说是省戏曲研究院的演出班子，二话不说，早中晚一天三场的戏，咱一场都不能错过。

时值初秋，多云间晴的天气，乍凉还热。小车在遍布猕猴桃园的乡道上缓慢行驶了四十多分钟。十点开始的戏，我们提前一个小时就赶到了。

在乡下看戏，不用买票，观众自带小板凳，去早了自然就能占到一个好位置。去晚了，又碰上来看戏的人多，远远地挤在人堆里往台上瞄也是有的。

靠近秦岭北坡的枣林村，剧场是露天的，戏楼修建得有模有样。

匆忙停车，奔向剧场，放好小板凳坐下来，发现居然占得了一个极佳的位置，大致相当于城里剧场的三到四排正中央吧，这可是史上未有啊。如果是在城里，如果是省研的戏，即便银子充足，也未必能买到这个位置的票。太阳当头照，身上汗津津，挡不住心里的那个乐啊。

戏还没有正式开场。环顾左右，发现来的观众是清一色的老年人。打问年龄，又多在七八十岁以上。

坐在前面的两个银发老太太性格开朗，有说有笑。老妈问了年龄，两个都是83岁。坐在后面的是几个老爷子，其中一个爱说话的，方脸，浓须，大嗓门，身板硬朗。老妈打问年龄，对方呵呵地笑着说，咱还年轻呢，58了。一听就是在调皮。85岁的老人，精神矍铄，一点老态龙钟的感觉都没有。

扎堆聊天是老年人看戏的乐趣之一。儿女们各自在外奔波忙碌，上了年纪的老人长年宅在家里，难免有些清冷寂寞，碰上附近唱戏，即使看不懂，也要去的。这样的老人看戏，投向戏台的注意力是有限的，要么和身边的伙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要么闭上眼打着盹儿。醉翁之意不在酒，有热闹凑总是好的。

戏台坐东向西，南侧的司鼓和板胡师、北侧的剧务和音响师一一就位。上午的主剧目是《斩韩信》。在熟悉的音乐曲牌中，长相漂亮、身着凤冠霞帔的吕后上场，接着是明黄色锦绣官袍在身、白须垂胸的丞相萧何上场，再接着是大红色锦绣官袍在身、黑须垂胸的韩信上场……标准的妆容，标准的服饰，演员们唱、念、做、打的功夫也属一流。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看，台上演员的举手投足、眉目传情、唱腔韵味，全然地入目入耳入心，深深地陶醉其中。没有精美的布景，没有字幕，没有专业回声的剧场环境，头顶是蓝蓝的天上白云朵朵；没有营造氛围的各种灯光，一轮艳阳带来的光就足够了；没有空调降温，新鲜空气里，连紫外线的味道都是清香的；没有舒适的座椅，简陋的小板凳上坐着心思单纯。醉入戏里的人可真叫好啊！

接下来，台上的演员移步换景。面临杀身之祸的韩信除去了官帽官服，一袭黑袍，满面悲怆，细数了自己帮刘邦打天下的十大功劳，又搬出高皇当年的许诺作挡箭牌：“无有杀我之天，杀我之地，杀我之人，杀我之刀。”决意除却后患的吕后命人以芦席遮天、红毡铺地，让樵夫陈仓之女使菜刀杀之，韩信最终人头落地……“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戏剧的梦幻和历史的真实交织在一起，令看戏的人五味杂陈，唏嘘不已。

历史就是一部戏，人生也是。尘世的日子，过着过着，难免走进一个个悲情的桥段，忽而是韩信，忽而是许仙，忽而又是王宝钏。一切看似意外的际遇，都是该发生的，受了就是。知道在戏中，就不必卷入太深，出戏入戏，全在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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