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仙花开□苟文华(宝鸡)

每到春天,我们就在院子里栽种凤仙花。

院子里有片空地,没有树木和房屋遮挡,很向阳。立春,东风解冻,我们用镢头挖,铁锨翻,像大人种菜一样,整地打畦。

清明至,春阳朗朗地照着,暖风吹得人筋骨酥酥的。从柜子里翻出去年采集的凤仙花籽,放进清水里浸泡了,除去浮籽,再稍微晾晒一下,用细土拌了。抓一大把凤仙籽匀匀地撒进土里,用钉耙勾一勾,打碎土块,再抬一桶水洒上去,凤仙就算种好了。

凤仙种进地里,我们每顿吃饭的时候,都端着饭碗蹲在地边看,恨不得刚种下去就让它发芽。

爷爷说:“春天这么暖和,地里插根筷子也会发芽的。”

爷爷说的是,春天里有什么不会发芽呢?不到一个星期,凤仙的芽尖就从土中冒了出来,嫩红色的细茎上顶两片小小的圆叶,玲珑剔透,惹人爱怜。爷爷说:“凤仙喜欢水,你们要给它浇水才行啊。”于是,我们姐弟几个就成天忙碌着给凤仙浇水。我们轮流从井里绞上清澈的井水,轻轻地、慢慢地洒。地里湿漉漉的,凤仙小小圆圆的叶片上就顶着晶莹的水珠。浇过水的凤仙,在春阳的照耀中迅速生长,一天一个样,几天工夫就长得跟黄豆芽一样粗壮。那两片翠绿的圆叶中间就生出小小的带着齿边的尖细叶子。叶子一天比一天长大,十天半月时间,凤仙就长到一筷子那么高,秆子也有筷子那么粗壮了。

暮春四月,凤仙开花。黎红色的茎杆,翠绿色的叶子,粉红色的花朵,真是惹眼。

小麦上场时节,凤仙的茎杆长得比大拇指还要粗,主茎上长出许多旁枝,像一棵小树一样茂盛。

爷爷说:“凤仙是急性子,残花刚谢,新花就开,枝上花朵总是不断。”

浓浓的花香惹来了蜜蜂,也惹来了蝴蝶,院子里热热闹闹,十分红火。

六月六,豌豆收回来了,姐姐和妹妹就拣拾颗粒饱满的豌豆籽,预备七月七生“巧芽”。

七月七,牛郎织女鹊桥会,这一天也是女孩子们的节日。夜幕好不容易降临,湛蓝的夜空里,银河高悬,喜鹊们匆忙地在天空飞舞,急着给牛郎和织女搭桥去了。凤仙花依然鲜红而艳丽地开放着,几个萤火虫打着灯笼在凤仙的花丛中飞来飞去,好像在寻找遗失的梦。

母亲摘来好多凤仙花,在瓷钵里放上明矾,将凤仙花捣成花泥。左邻右舍的姑娘们梳洗好头发,穿上鲜艳的衣衫一齐来到我家的院子。母亲早已在院子里放好一张案桌,设好了“巧娘娘”的神位,神案上的香炉里插上点燃的香。姐姐端出瓦盆里生好的白生生的豌豆芽,三棵一撮,用红头绳扎成一束。十几个女孩子扮成“巧娘娘”,依次在神案上敬献水果之类供品,一片静谧中,“掐巧”就开始了。

家乡人把“掐巧”也叫“乞巧”,就是在每年农历七月七日的晚上,姑娘们一起祈祷神灵赐予灵巧。

隔壁的大婶“咚咚咚”敲打着皮鼓,“巧娘娘”们就在这鼓声中开始舞蹈。母亲手拿一面簸箕不停地扇,一边扇,一边念道:“扇,扇,扇,扇哩扇,扇得巧娘娘到跟前。巧娘娘堂前献辣子,教下姑娘作袜子；巧娘娘堂前献西瓜,教下姑娘扎菊花……”

鼓声和着念叨声,“巧娘娘”们跳得已经气喘吁吁。姐姐掐了一个“巧芽”扔进了水盆中,大家都说像镢头,将来一定是个好劳力；妹妹掐出一个“巧芽”,也扔进水盆中,大家说像鲜花,以后必定精于女红；隔壁的姐姐掐了一个“巧芽”,大家说像一支钢笔,往后肯定能读好书。那时我十二岁,男孩子很少参与女孩子的“掐巧”活动,但是在我家,大家就鼓励我也掐一下。我战战兢兢地掐了一个“巧芽”,跟姐姐妹妹们一样,也扔进水盆中。我看不出那巧芽像什么,但是大家都说像一个犁头,就说我将来一定是种庄稼的把式。爷爷一边吸着旱烟锅子,一边凑过来看热闹。他老人家听大家说我将来一定是种庄稼的把式,就乐呵呵地笑,用烟锅杆子轻轻地敲着我的脑瓜说:“崽娃子,种庄稼好啊,跟着我打牛后半截。”

夜已阑珊,“巧娘娘”们的舞蹈已经疲惫,隔壁大婶的皮鼓也越敲越没劲,母亲的念叨声越来越小,围观的乡邻散去,掐巧在嬉笑声中结束了。

母亲将凤仙花的花泥逐个给掐巧的女孩子们涂抹在指甲上,用桑叶裹了,又用红丝线仔细地扎好。女孩子们就高高兴兴地回家去,做“巧娘娘”的梦去了。院子里的凤仙花在悄悄地开放,散发出浓郁的芳香。

“七月七日秋风凉”,秋风一凉,凤仙就开始凋败。凤仙花凋败了,它的籽却熟落在地里。来年春天,凤仙又会在那片地里生长出来,又会开出桃花一样红艳的花朵。

可是,姑娘们再也没有来“掐巧”。

姐姐的指甲被凤仙花染得红红的,红红的指甲在纤细的手指上熠熠地放着光彩。姐姐成为生产队里的社员,那双被凤仙花染红指甲的纤手成天握着锄把,风里来雨里去地劳作。

妹妹的指甲被凤仙花染得红红的,红红的指甲在纤细的手指上熠熠地放着光彩。妹妹既没有时间学习刺绣,又没有机会剪裁,只成天唱着:“我是公社小社员,手拿小镰刀呀,身背小竹蓝,放学以后去劳动……”

我的粗糙的手指,也曾被凤仙花染红指甲。那有着红红的指甲的粗糙的手,在春天里就给凤仙浇水,夏天的夜晚,在凤仙花丛中扑捉萤火虫。

爷爷还没有教会我吆牛犁地,就撒手人寰。他再也不能指导我们栽种凤仙,也没有福分观赏我们的红红的、鲜艳的、美丽的凤仙花。

凤仙花开了又谢了,惟有那花香始终在心中萦绕不散。

我们的节日

·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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