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牵梦绕大鼓书

在电视、电脑等现代传媒愈加发达繁荣的大背景下，大鼓书，你这古老悠远的民间艺术之花，还会重放异彩吗？

□周福楼（滨州） 

“咚咚咚、咚咚咚……”儿时，这古老的鼓书点，时而在集市街心响起，时而在村中胡同口传来，时而在农家小院里飞出,一年四季，飘荡在冀鲁边寥廓的乡间。时至今日，岁月飞逝60个春秋，那婉转、跌宕的大鼓书，依然萦回耳际，响彻心头，时常把我从梦乡中唤醒……

我的童年是在大鼓书中度过的。第一次听到它那圆润而诱人的声音，完全是一次偶遇。一年腊月底的一天，我跟父亲去赶年集，刚走进街心，只见一侧的空场上黑压压地围了厚厚的人墙，里面传来“咚咚咚”的鼓点声，父亲拽着我挤进人墙一瞧，原来是大鼓书艺人在卖艺。说的是哪部书我记不得了。我和父亲到时，据说已唱了两个回头，第三个回头正唱到热闹处。只见那艺人连说带唱，表演得惟妙惟肖，出神入化。他唱着唱着，突然刹住唱腔，一甩长袍，来了个轻猿大回旋，执鼓槌的手朝左袖一掏、一甩，道：“嗖嗖嗖！那黑衣大侠从袖中一连掷出三支飞镖，直朝白衣女侠面门飞射而去。说时迟，那时快，那女侠施了个蛟龙探月，右掌一挥，即把那三支飞镖接入指间，顺势来了个飞镖大回门！只听那黑衣大侠哎哟一声……”说到此，他故意卖了个关子，亮了个身段，道：“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那讨赏钱的小姑娘，端着铜盘朝书场转了一遭，一枚枚铜板“啪啦、啪啦”飞入盘内。赶巧，就在此时，天上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那些办齐年货后被玄妙的故事情节“粘”住的戏迷们，有的毡帽头上插着鲜红的牡丹，有的手提着花灯笼，有的钱褡子里装着对联、红头绳，还有的挎着一篮子烟花、火鞭、韮黄和猪头……他们毫不领会雪花的点缀，仍如痴如醉地呆在那里“且听下回分解”……

打那，我不知不觉地被大鼓书勾住了魂、迷住了窍，只要本村有书场，逢书必听，一场不落。即使附近村子里传来“咚咚咚”的鼓书点，也赶忙奔去听个究竟。一年秋后的一天傍晚，紧依四女寺碱河（今称漳卫新河）北岸河北省的一个村子里响起了三弦和鼓声，我撂下饭碗就去了。可由于河里闹水，只好望水兴叹，站在河边竖起耳朵听，虽然听不清说的是啥，照常呆了两个时辰，鞋子和裤腿被水浸湿了，自己却一点也没察觉。

到后来，我不单单听书，有时还学着说书人的腔调哼哼两句，惹得人们投来惊疑的目光。对大鼓书的那种痴迷劲儿，用现在的词形容，算得上是大鼓书的铁杆“小粉丝”。

其实，那时被大鼓书迷住心魂的又何止我自己呢，而是整个古老文明的冀鲁边大平原，是整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黎民百姓群体。当金丝枣上了房顶、玉米槌垂挂在了檐下、中秋明月当空、万家喜庆丰收的时候，当喷香的年味还未散去、元宵节的红灯笼还在闪烁、农家喜迎新一年好日子启开帷幕的时候……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街当央，便响起了悠扬的三弦、激越的鼓点，那扣人心弦的章回故事如行云流水，从说书人的艺术清泉里淌了出来，流入书场里每个人的心田：“大烟瘾”烟锅里的火早燃尽了，长长的烟杆仍衔在嘴角，深深地咂摸着那书的滋味；赶车的农夫，高高地坐在车辕上，抻着脖子、侧着耳朵，生怕漏听一个字，没卸套的牛儿在倒嚼着胃食、摇着尾巴；小孩子们啃了口抹着虾酱的窝窝头，用蓆篾蘸的那点虾酱放在嘴边儿停住了；白杨上的花喜鹊“喳喳喳”叫着，似乎在为鼓书艺人帮腔。

说书，是鼓书艺人赖以谋生的职业。他们大都两三人，有的是夫妻、父子（女），有的是师徒、师兄，并有一盲人弹三弦。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一个集市到另一个集市，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漂泊流浪在漫漫的大平原上，牛棚、车门洞、场院屋、屋檐下是他们栖身的地方，“家”就在肩头背着，被窝卷搁在哪里，哪里就是他们的“家”。三块半头砖，一口小铁锅，燃的遍地柴，煮的百井水，一日三餐菜窝窝。他们每天用苍凉的大鼓声敲击岁月的轮回，用异常清苦的日子搏击自己的艺术人生；他们每天本能地用自己凝结着血泪的唱腔、“咚咚咚”的鼓点，讨得铜板糊口，给乡村增添愉悦、带来欢乐，让人们尽情地欣赏这一民间艺术瑰宝的美丽和芬芳。

我从冀鲁边那古老而文明的乡间小村来到这黄河入海流的新兴小城，虽年已七旬，但儿时故乡那大鼓书的景致、韵味，在我心中依旧那么浓厚而凝重，“咚咚咚”的鼓点，时常令我的思绪飞回到童年的乡村书场，仿佛又捧着抹有虾酱的窝窝头，“傻傻”地坐在人群中。在电视、电脑等现代传媒愈加发达繁荣的大背景下，大鼓书，你这古老悠远的民间艺术之花，还会重放异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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