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剑鸣(平武)
月到中秋分外明,赏月需要好心情。可当年磨刀河畔的山月,却不晓少年我的心。
大约七八岁起,为了挣工分分口粮,去生产队出早工,或者出夜工,中秋前后,在故乡磨刀河畔的小山路上,我就曾一遍又一遍地看到过月亮,看到过早晨带霜的残月,如一把镰刀,割刈着西山的头发,或者傍晚初生的月芽,如一只小船,划过东边的山坡,或者明晃晃的大满月,或金黄或银白,像一盏大灯,照亮田坝,照亮山坡。
现在想起来,那时的月光应该很美。那时月光下的磨刀河,河两岸长满庄稼的田野,长满庄稼的山坡,山边影影绰绰的村庄,美丽无比。四围山色,明明淡淡,一河流水,淙淙潺潺,蛙鸣如鼓,虫奏啾啾,夜蝉低吟,稻花飘香,有如童话世界。可在当时,我看见月亮,仅仅是月亮而已,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打火把照明,弯弯的山路,被照得明晃晃。我那时绝对想不到“赏月”这个词语。
霜月在天,生产队长就嘶着喉咙吼着社员出早工,初月东升时,又破着嗓子催社员们出夜工。似乎有永远割不完的稻子,永远薅不完的玉米草,永远做不完的农活啊!月夜里最易听到的,绝不是“蛙声一片”。只听到自己饥饿的肚子里发出的咕咕叫声,伴奏着生产队长严厉的吆喝声。饥肠辘辘,哪有风雅情趣赏星弄月啊!劳累与饥饿年代里的人们,不会有领略大自然赐予的美景的好心情,对什么吴刚嫦娥,一点都不感兴趣,我甚至想,那轮圆月,如果换作是喷香的火烧馍,那该多好啊!
中秋节前后,阴天和雨天似乎特别多。雨大,自然没法出工,没法挣到工分。不能让地里庄稼淋坏了,大家冒着小雨出夜工,割麦子,打稻子,掰玉米,砍秸秆,浑身湿透,冰冷浸骨。这样的夜晚,星星月亮都躲得天远地远,虫子们都禁了声。这时,我盼望月亮出来,不是为了欣赏,而是为了能挣俩工分——尽管一个劳动日才值七八分钱。
早晚时间去队里劳动,白天还要去学校读书。初中毕业那年的中秋前某一个夜晚,队里没有出夜工。我坐在自家院坝盖头,双手抱住自己瘦弱的膝盖,望着头顶的一轮圆月,独坐了半夜。我家住观音寺破庙,单家独户,夜里格外清静。那夜的月亮,大如面盆,月色像一个久病不愈失血过多的病人脸,把四围的大山都浸染得失了阳气,只剩一片惨白。田野里有蛙鸣如鼓,有虫奏啾啾,有夜蝉低吟,山坡下还有磨刀河潺潺的流水声。院坝里那株瘦桂,不时飘来一阵淡香。
但我无心欣赏美景,那晚我脑子很乱,已经决定不去读高中了。有同学去县城上了高中,可城里的知青一批一批来到生产队,跟我一样挣工分,读了高中又有啥用?亲戚们劝我学一门手艺,但我又拿不准学泥巴匠还是木匠。况且,当兵或学手艺,都需要强壮的身体。处在饥饿中,我一直发育不良,三等残废,部队不会要我,师傅们也不愿教我。有同学说新疆建设兵团在悄悄招人,只要上了汽车,军装一换就走。去了兵团,不但能够吃饱肚子,还不受大队革委会主任的气。可新疆的汽车在哪里呀?同学也是说说而已,并没有见谁去了。同学中有人去公社开拖拉机,有人去公社当广播员,他们就算是公家的人了啊。可我呢,前途在哪里?人生往何方?我昂头看着月亮,在心里对月亮诉说。月亮也俯看着我,从东一直看到西。它不懂我的思考,不晓我的心事,只是鼓着大大的独眼,冷冷地瞪着我,直到露水浓重,湿透了我的衣衫。
知道月光下有美丽故事,有才子佳人缠绵悱恻的爱情,黄昏柳下,醉眼蒙眬,晓月残钩,有李白,有张若虚,还有柳三变,是若干年之后的事情了。在涪江边沙滩上欣赏江月初照,在三亚的大海边欣赏海上升明月,在小县城的楼顶阳台欣赏床前明月光,在成都西南财大光华园的操场上,欣赏出没于楼房锯齿般缝隙中的都市夜月,甚至在飞往南宁的飞机上欣赏空中飞月,我欣赏到金黄的和银白的月亮,清晰的月色,朦胧的月光,也都是若干年之后的事情了。
今天,时近中秋,明月在窗,我又忆起了当年磨刀河畔不晓我心的那轮山月。人脑光盘上的记忆刻痕,刻得深了,就不那么容易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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