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一个词代替

□詹继放

这是写给一位老师的。或者说，一位受人敬重的老人。

老人已经走了，且用了她选定的方式：不收礼金、不设灵堂、不搞告别仪式、不发讣告……眼角膜和遗体也捐给了相关机构。老人在世时，活得精彩；离开时，如此洒脱。

有的人活着，还不如早些“走”；有的人走了，依然活着。人与人的差别如此之大，与金钱无关；地位之类，通常会随着拥有者的离世灰飞烟灭。盖棺方可定论，某人轻与重、优或劣，也有了一杆更公平的秤。秤砣也简：品格。

刚谢世的那位老人姓于，教了一辈子书，都叫她于老师。她很享受这个称谓，用了一生来捍卫。而且，成功了。“全国优秀教师”的称号既是她应有的回报，她也为那枚奖章增了辉。

她是我的中学老师。学生都怕老师，却不是每个都怕。几乎所有学生，甚至一些老师、家长也“怕”的，更少。于老师就是其中一个。

仅看外貌，很难将“害怕”和于老师联系起来。她很瘦弱，身体还有病。长得一点也不“凶”，说话从来轻言细语。不过，哪个班出了什么麻烦，老师已控制不了局势，于老师来了，即便她一句话也没说，情况即得到控制。哪个学生听到“于老师要找你谈心”，相当于天都塌了。不管多“横”、多“差”的，只要和于老师“谈过心”，哪怕装模作样，也会做一段时间好学生。

大家到底怕于老师什么，没几个说得出来。“共识”是：于老师很“正”。当时，那个“正”有两解，一是所谓“凫上水”，但千万别穿，穿了往往就一堆败絮。还有一种，坐得端，行得正。

于老师就是后一种。大事小事，即便给你一只放大镜，也挑不出她的毛病。课堂上，她是一位优秀教师；下课后，极平易近人。她会给你讲《基督山伯爵》，讲马克思和燕妮的故事，也会骑着那辆破旧自行车到邻校看学生的篮球联赛。家访时，从不向家长“告状”，除了检讨工作没做好，总能找出学生的“闪光点”……

于老师从不说自己。有一年清明，学校组织学生去成都十二桥为烈士扫墓。站在烈士墓前，于老师哭了。后来我们才知道，埋在这里的三十多位烈士中，就有她父亲……

虽是烈士的女儿，又是教政治的，于老师却从不唱高调。文革后期，厌学风很盛。除了体育课，就没学生喜欢的，于老师却能将“最难教”的政治课教得学生们爱听。讲哲学、教政治经济学，她不是将空洞的“革命形势无限好，美帝苏修乱糟糟”之类复述N遍，而是用她精心准备的鲜活例子。这会想来，太难。

为人师者，两样东西至关重要：表率、授业解惑。在学生们的记忆里，从没听于老师发过牢骚。争这抢那，似乎也与她没关系。不管什么事，她都抱乐观态度，总能影响你。而且，经常在不经意间，就教了你做人的道理。

念高一时，校队的主力全在我们班上。换句话说，班队就是校队。遇到学校开运动会，包括笔者在内的几个“主力队员”烧包的时刻就到了。有一场球我们集体失常，险些输。事后，在一旁看球的于老师却有些遗憾：很想你们输。

改革开放后，一次同学会，已经退休的于老师也参加了。校友们既有开车来的，也有以其他方式来的。在送于老师回家时，她对笔者说过这样一段话：没开上车的不能怨天尤人，这是社会的进步；开车的一定要知道自己有多重，不然，车早晚要开翻。这番出自一个七旬老者的教诲，笔者一直铭记在心……

于老师和丈夫都是重点中学的高级教师，她丈夫还当过校长。改革开放后，收入至少称得上可观。但于老师和丈夫一直过着几近“清贫”的生活。对某些“人情世故”，几乎到了迟钝甚至“迂腐”的地步。也有大方的时候：捐款。这位可敬的老人在与病魔抗争时，连遗体都提前捐了。临终前，还不忘“约法三章”……

想受人尊敬，前提是值得尊敬。所谓肃然起敬，都是自己“修”来的。汇点集滴，方能修成“正果”，也自己给自己立了一座碑。而那样的碑，正是我们这个社会缺少、还急需的。

于老师教书育人一生，桃李满天下。得知她以那种方式谢世，都不觉意外。老人给自己画了一个圆满句号，换来的，是无尽缅怀。千言万语，真要找一个词代替，那就是：可敬。

直呼老师的名不敬。为让人们记住她，笔者斗胆一回：她叫于民勤，先后在原成都三十五中、十二中任教，享年八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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