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又是一大家人相聚之时,扶老携幼,踏青扫墓。
每个人多少有这样的记忆,小的时候大人指着石碑上的名字说,这是某某祖祖,你给他磕个头吧。拜虽是拜了,但对这个祖祖,最多只是知道了名字里那二三个字。
等自己大了、老了,想念逝去的亲人,带上儿孙,当年的话换成自己来说了,心里不由一紧——这些石碑上的名字,这些你依然会在梦里想念、牵挂的人,不应该在儿孙眼里,只是二三字。
清明时节,不应该只是磕头、上香、烧纸钱,应该给后一辈人讲前一辈人的故事;应该询问健在的老人,石碑上名字背后的往事。
相聚缅怀 却不清楚他的故事
讲述人 刘以明(60岁)
“年轻时,总是看着前面,总是想明天的事情,以为过去的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到了一定的年纪之后,就突然想知道他们的事情,但那个时候,已经晚了。
我的七叔刘国鋕,是小说《红岩》中刘思扬的原型之一。七叔在重庆时住我外公何北衡的公馆,因叛徒出卖而被捕,我父亲曾从香港赶到重庆,和外公一道设法通过上层关系营救,但最终七叔还是被敌人杀害了。
我父亲参与了营救,但让我后悔的是,他在世的时候,我却从没想过问他当年的营救经过。而对于我的外公何北衡,遗憾也是很多。我是在外公身边长大的,他去世时我16岁。但在很长时间里,我只知道他曾做过四川的建设厅厅长。
今年恰是外公120周年诞辰,去年我与散在世界各地的亲戚相约,今年秋天大家族要团聚一次,共同缅怀外公。可是,要做画册才发现,我们这些外公的第三代,都不清楚他的故事,而上一辈,多数已去世,健在的又记忆模糊。所以我来牵头,想方设法寻找、整理外公的档案、资料。包括这一次,我在四川省档案馆,第一次看到张澜给邓小平写推荐信和他亲笔抄写的外公提出的《兴办四川水电建设意见》。
外公早年在北京大学学法律,后来投入精力最多的却是四川的建设,尤其是水利方面。他在当时揽聚了黄万里、李镇南等精英,培养相当多的水利人才。在抗日战争时期,四川建成以农田灌溉为主的水利工程20余处,完成盆地重要河流骨干水文站的设置。外公主导的一系列水利建设,使得作为当时的抗战大后方的四川,有更多输送物资到前线的能力。
外公对四川的感情很深,当年连升官到南京国民政府工作的机会都拒绝,“我干得正起劲,哪里舍得丢了就走?”外婆说他是屁股上长了钉子,坐不住,整日在外面忙。外公对生活的要求很低,把钱看得也很淡,以至于我们家族的人,到现在都没有几个做生意的。
在旧社会,不贪钱,不抽鸦片,不娶姨太太,外公应该算当时的少数派了,我想他是一个希望通过实干来改变家乡面貌的人。新中国成立后,他到北京当了水利部参事,依然关注四川的水利建设,张澜的信发出后,后来出台的“全川水利工作计划”,就参考了外公的建议。外公爱帮人,他也有上层的人脉,舍得动用自己的关系帮别人。但他的关系从不用在自家人身上,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四舅,到北京住了十多年都没有工作,长期失业,他也不去走走关系,最后舅舅没办法,申请去投奔他定居巴西的三姐。可在另一方面,他又是极重视家庭的人,在家里吃晚饭,规矩是一定要等人齐了才动筷子,哪怕这个人辈分最小,也要等。
外公好多的故事,都是我在这次梳理、寻找中发现的,我对他的了解也慢慢加深。可以说,这一年对外公的了解,超过了过去几十年。我慢慢理解了他的家国情怀。这一次梳理,对我的儿子的影响更大,他佩服这个未曾谋面的外曾祖父,常常问我寻访的进展情况,他还说,“我们这个家族的人,现在都是平平凡凡的,我要像外曾祖那样努力做事,让我们家族以后继续有值得可以写的地方。”
那些小事 外婆嘴里反复念叨
“所谓历史,不就是过去的生活嘛!过去的生活,不正是由无数渺小的人,无数琐屑的现在组成的吗?
我的外婆是一个讲究人,今年快80岁了,依然仪态端庄,出门前还要去做头发,擦皮鞋。很多的习惯都来自她小时候的家庭教育。我是在听外婆给我讲家里故事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小时候喊的那个外曾祖并不是她的生父,所以我特别请她讲这位我从未谋面的外曾祖父的故事,以下是她的口述:
在我很小的时候,长辈就爱给我摆家里的故事。我的家在几间草房和瓦房围着的院子里,里面住着爸爸、妈妈和我,是的,他们就只有我一个娃娃。
我是1937年出生的,我的爸爸付仁宇,在我印象中,他总是穿白色立领长衫,外面套一件黑马褂,不胖不瘦,不高不矮。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他的形象在我脑中,就是一团白乎乎的影子。
我的爸爸呀,虽然没有读很多书,但天生聪明,在私塾当过教书先生,上成都做过生意,他见多识广,为人实在,他喜欢讲道理,嘴巴很会说。
那时候,村里发生纠纷,或是遇到解决不下的事,不会去打官司,而找到他们信任的人主持公道,我的父亲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记得同村一位男丁,家里媳妇和母亲不合,夹在中间很烦恼,于是上门求助。我爸爸告诉他,如果婆媳再闹,就偷偷对媳妇说:“确实是我母亲的不对,她年纪大了老糊涂,我决定要带你搬到外面去住。但我们抛弃老人会受到外面人的指责,为了避免旁人说三道四,需要委屈你,暂时忍耐两个月。这两个月内,你要任劳任怨尽心侍奉,让外人都夸赞你孝顺,说母亲不好,最后我们两人再一起搬出去,我们就可以过好的生活。”
男丁半信半疑回家了。几个月后,他登门感谢,原来他回家后照着原话给媳妇说了。媳妇欣然同意,对于矛盾都忍气吞声,以德报怨。结果婆婆受到感化,也开始对媳妇越来越好。没多久,媳妇竟主动提出不想搬出去了。
可惜的是,爸爸因为急性肠胃炎很早就去世了,当时我才几岁,所以以上很多故事都是听我的外婆说的。
小的时候,周围的人对我都很热情,在路上,补锅匠遇到我,要给我买麻花;山上的道士常喊我去他家吃饭;教书先生爱掰柚子给我吃;很多村里人给我们送大米、甘蔗等。因为我爸爸的为人,所以他去世后,周围的人都把感激都放在我身上。
给孩子讲 家里功劳她有多大
讲述人 何薇(50岁)
“这不是两三个字,而是一个有温度的存在,能让我们明白为什么我们是现在的自己。
外婆已经离开我们十几年了,有时会梦到,但大多时候梦醒就忘了。我常常想念外婆,可又担心,可对我的下一辈,这个叫冷守和的人,是墓碑上三个字,只不过他们要喊一声“祖祖”而已。所以我想给孩子们讲一讲她的故事,告诉孩子们这个人对我们家有多么重要。
外婆出生在山东青岛的一个清贫家庭中,小的时候因做富家千金的伴读而有了学习的机会,后来还跟着富家千金到北京大学做了几年陪读生。富家千金成天忙于打扮交际,外婆当陪读,倒是很认真。外婆骄傲地说,她还听过鲁迅讲课。
后来,外婆回山东在崂山一个小学校当老师,直到嫁给我外公。外公是当时是税务局的小职员,山东被日军侵占后,外婆到外公的老家湖北安家。随后武汉沦陷,又拖家带口逃难到当时的四川万县。外婆一生育有儿女九个,有一个女儿夭折,外公去世得早,养育八个儿女全靠外婆。对一个女人来说,这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这八个孩子,大儿子徐时辅,在张爱萍麾下,为中国的海军建立和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其他的孩子,有的是医生、有的是工程师……可以说在各自领域都是能手。
妈妈回忆说,当时家里虽然穷,但为了让孩子们都能上学,外婆在家里定了规矩,大的孩子必须要拿到学校的奖学金,让更小的孩子也有机会读书。那时的晚上,一家人围着一张桌子,中间点着煤油灯,孩子做作业,外婆坐在一旁做针线活。为了省钱,只要孩子们做完作业,就不再用灯,她练就了一个摸黑打毛线的绝活。
那段日子很艰难,妈妈说,外婆不到40岁头发就全白了。新中国成立后,外婆在万县人民路中学任教,在校长职位上退休,这时孩子们也陆续长大,开始成家立业,外婆开心的时候也多了。
因为外婆的影响,我们家依然保持着一些习惯,比如,要等一家人都上桌了才可以动筷子;夹菜时只允许夹对着自己方向菜盘里的菜,不得用筷在盘里翻动。还有,再好吃的东西,也只吃七、八分饱等等。
外婆是这一大家人的主心骨,凝聚了几十口子人的情,外婆走后,她的儿女们很长时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虽然外婆是高寿,去世时96岁,但所有人都觉得这一天还是来得太早。
客/从/何/处/来
阿丘:解开了家族的谜团
对家族往事的探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寻访之中,一定有惊喜、有意外、有感慨、有悲怆,从这个意义上说,央视纪录片《客从何处来》值得一看,有的人找到与父母交流的方式,有的人破解了心中的疑惑。
央视主持人阿丘祖籍广东,在南宁长大,阿丘比较熟悉父亲这边的家族历史。但是阿丘的母亲这边他知道的并不多。上中学时,阿丘从亲戚那儿听说了一个让他震惊的秘密:自己的外婆不是亲外婆,只是母亲的养母,而真正的外公外婆早已在多年前死于马来西亚。据说是因为当了“叛徒”,而被人处死。
多年以后,参加《客从何处来》拍摄时,母亲终于向阿丘讲起了家族谜团,阿丘说,“这次和母亲说的话、谈的事,超过我45年的总和。”
据阿丘的母亲说,当父母被杀的时候,她才五六岁。当时父母带着他们兄妹四人,住在马来西亚橡胶林里,靠割胶、种地为生。1950年8月的一天晚上,5岁的她回家时看到一群手里拿枪的人包围了她家的小屋。他们把她拦在包围圈外,不让她进家,她吓得一直哭。不知过了多久,那些人终于离开。她冲进屋里,桌上煤油灯亮着昏黄的光,饭菜整齐摆好,但父母都不见了。至于他们是不是叛徒,被谁杀死,她也一无所知。
阿丘和节目组去马来西亚,在档案局、警察局、图书馆搜资料,发现在阿丘外公外婆被杀前后的六个月里,他们生活的彭亨州一份报纸就报道了11起华人遇害事件,这些人的死法和他们遇难的情况十分相似,都是在村子里、在橡胶园里,不明原因地被杀害。其中有9起是游击队所为,有2起是英政府保安队所为。
据历史学者何启才分析,1940年代末1950年代初,想争取独立的当地游击队和英国殖民者之间交战不断。大量从事耕种、割胶等工作的底层华人,成了英政府和游击队之间的夹心层。两方都用威胁手段逼华工帮忙,一旦华工帮了其中任何一方,又会被另一方施以惩罚,很多人因此丧生。阿丘的外公外婆应该是在动荡局势中枉死的普通底层工人。
这趟马来西亚之行,还让阿丘第一次见到了姨妈一家人,这也解开了阿丘心头的另一个疑问:为什么当年出事后,外公的四个子女中,他妈妈和两个舅舅都回国了,唯独姨妈一人留在马来西亚? 答案是:这是因为安排他们回国的亲戚,没有钱把所有孩子都带回国,只好把其中一个卖掉换了路费,那年阿丘的姨妈只有11岁。
四川省档案馆 成都商报社联合出品
本期撰稿 何波 陈谋 合作撰稿 宋弋
征/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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