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裁缝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山里农民无论天晴落雨，还是打霜飞雪，一年四季都只能被钉在集体的土地上，靠挣工分糊口。那半饥半饱的日子，一季接不上一季，劳动值极低。

那时要是会一门手艺，准让人羡慕。山里人用得着的手艺有石匠、篾匠、木匠和裁缝。

最吃香的是裁缝。坐在自家的缝纫机旁，不雨淋，不日晒，只要手艺好，不愁没活做。只是那时也没得几个人买得起缝纫机，而裁剪又是个细活；买得起缝纫机，手艺不行也白搭。

我们五个生产队近百户人家，只有一个裁缝。但他的手艺差一些，许多人都舍近求远，不怕跑七八里山路到另一个大队，让远近闻名的卢师傅做衣裤。

那些年，我们全家穿的衣裤都是卢师傅做的。

那时的卢师傅不过三十岁上下，有一条腿走路不方便，出身也不好。在那个讲阶级成分和阶级斗争的年月，好些成分不好的人其子女婚配都困难。卢师傅如果没有一手剪裁的绝技，在生产队干农活，费力、受气不说，恐怕工分也不会高，谁家女娃愿嫁给他受活罪?

但卢师傅不仅有老婆，而且老婆还相当标致，日子过得比谁都滋润。他接的活多。凡是到他家求做衣裤的，不论是干部还是社员，对他都很尊重。为了能及时拿到做好的衣裤，甚而还讨好他，生怕得罪了他。

卢师傅对人和蔼，脸上总挂着微笑。那些年，我在外读书，回家的时候不多。每次去他家做衣裤，他都很客气，说他没读多少书，很羡慕书读得多的人。每次他都按时甚至提前为我做好衣裤。

后来，山里通了公路，从我老家对门经过。我们上街或赶场不再路过卢师傅的裁缝铺了，我到他那儿做衣裤的次数就少了。再后来成品衣裤到处都是，我们家也不再买布现做，全是买成品。这以后，我就再没到过卢师傅的家，也没再见到过他。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已由青年变成了老年。卢师傅比我年长，听说他早就没做衣服了，已去成都他儿子那里安度晚年。

不只现在的乡村很难看到一个裁缝，就是在县城里，裁缝也很鲜见。我只看到过一个老人还在用缝纫机为人们修修补补，另一个患有腿疾的中年人开着一家不大的裁缝铺，生意大不如以前。每次看到他们的裁缝铺，我就会想到卢师傅，也会想起那个与我们渐行渐远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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