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 春
我没想到的是,多年后我还会回到这座小县城来,并且还要待上一周的时间。跟以往很多次回来一样,我仍旧是默不作声,不惊扰旧时的相熟和朋友,没有人知道我在这个春天回到了故乡。但跟以往也有不同,这次回来我是为了除掉身体上的一些顽疾,它远比我预想的要严重许多。
这些年来,老县城的外围扩建了数倍,高楼一幢幢地拔地而起,并且有了二环路,据说三环也正在如火如荼地建设中,它们让县城的天际线变得异常狭仄。高耸于城东山上的白塔依旧沉默而坚定,山麓书声琅琅、弦歌不断。清溪河静静地淌着,虽然早已不能重现许多年前河畔女人们浣衣的景象,但河水比以往干净了不少,开始有了渚上垂钓的老者。还有那曾见证过无数青春懵懂的爱情的桃花山,听过了太多年少无畏的誓言,也同样见证了那些誓言最终不切实际地轰然瓦解。
春光这般明媚,就像过去几十年里的每一片春光。我彳亍于城内的文化街,是的,一切都未曾改变,时间之河在我离开的这些年里,封存了这里的一切,上帝温柔地为我按下了暂停键。那时候的我是那么渴望了解外面的消息,我一有时间就冲出校门跑到这条街上来,因为有很多的杂志摊、报刊亭、两三家书厮,还有一个邮局,这些都是我跟外界唯一的联系。我曾在那些杂志摊上急切地寻找自己新发表的文章。我在这条街上获得过很多意料之中的欢欣,也有突如其来的惊喜,还有怅然若失的落寞。而那个邮局,是我主动向外界发出信号的灯塔,用一封封信件告诉我想通知的人或地方,我在这里,只要给一个哨令,我就会随时出走。
现在重新回来,我怀抱恙之躯以最慢的脚步和疼痛的姿态,走在这条街上,我仿佛遇见了很多个年少明媚的自己,他们匆匆地来到一个报刊亭前,以最快的速度买走一本杂志,离开时健步如飞。可我已经走不快了,很慢很慢,就像落日从树梢松散地落尽林中。我妄想追上他们一程,终归也是徒劳。他们随便一转身就是一个春天,我忽然感到鼻子一酸,忍不住想哭泣。
某年盛夏,我顶着最烈的炎暑,从成都回到故乡的小镇上,在派出所用了三分钟将自己驻留了三十余年的户籍迁出。我拿着办妥的户口迁移证,路过镇中心小学,一切都是原初的模样。我仿佛驻停在时间的镜像面前:少年时候的我和最要好的同窗从校门口走出来,我们大约是要去街东头的那家包子铺,或是去镇政府大院里对外营业的食堂。
城乡巴士穿过故乡的落照,我和弟弟少年时代光脚走过的每寸记忆电影序幕一样浮现,我在车窗前跟许多个青少年时代的自己搭讪:喂!你去要去县中学报到了吗?你又要去邮局寄作品投稿吗?你要去找的那个女孩子在大桥上等你了!喂,你骑车慢点啊……
当我在暮色中走进威远汽车总站时,拉客的大姐们表现得前所未有的热情,她们潮水一样涌过来:“幺弟,你要去哪里?上我这车吧,马上就开了。”我一时间愣在原地,她们不绝于耳的问询宛若隔着鼓的雷音,在我脑中划过一道道璀璨跳跃的闪电。
是啊,我从哪里来?又要去往哪里?我在故土之上,沦为一个异乡的逃亡者。面对故乡人友好的提问,我窘迫得发不出一语。人生的终极问题再次重新摆在我跟前,我手中攥紧的户口迁移证能带给我答案吗?我茫然四顾。
汽车开往成都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这些年来的所有事情,或许都只是一场梦,当我醒来后,仍然还坐在小学的课堂上,语文老师正在讲“小马过河”的课文。窗外春风和煦,鸟鸣声从枝桠上落下来,滚成满地的清脆。
这次身体上的历劫已带给我许多的改变,对世界的看法,对生命的理解,对万物的尺度,舍得与宽戒,都会有新的启发。虽然数日身体康复后,在饮食上我可以不再有所忌惮,但我已决定从此效摩诘居士“不茹荤血、居常蔬食”,更不染酒半滴。
自小到大,我对故乡的感情是极为有限的。其实故乡与母亲一样,它不仅生养我们成人,还总是最大限度地包容着我们的任性和偏执。这次回来,它对我施以前所未有的温柔,让我在最无助的时候给我最有力的拥抱,我和威远过去层层叠叠的纠葛,也如炎阳映雪般不自支持地融解。好啦,过往的一切我们就此和解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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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成都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